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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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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心用拳头解决问题!
可他好歹是我未来的舅子!
若干年后,逢年过节时我还与他会坐在一处,说些“来都来了”、“大家都是亲戚”之类的废话,不定还会没话找话,聊聊扒灰的隔壁,还有不服管教的孩子。
师父常道,给对方留一丝余地,便是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那就躲躲吧。
我依旧每夜去找温苗苗,与她说笑。
我有心面见岳父岳母——那脑子不太正经的舅子,不理会便是。
可温苗苗不敢,她是被小心养大的小姐,违背婚约已是鼓足勇气。何况违逆阴阳?
师父曾道:走大道能到达的地方走小路也能走到。
我便决意剑走偏锋、让司陵骁先开口悔婚。让他放过自己,也解脱了温苗苗。
偏偏这位大忙人回京后露了一面便回了戮夜阁。
幸而,机会来了。
四月十五。
先帝为促进国中银钱流通,特意在京城外的鹿鸣湖旁修建了一片皇家园林,园林直通东面的低矮山岭,那处被陛下圈定为皇家猎场。
阳啟最珍贵的麒州锦花本大都种在宫中。可新帝爱荷花,登基后除了留下百余世间奇珍,别的麒州锦花被他尽数移栽去了皇家猎场。一来二去,鹿鸣湖畔、皇家猎场的宫苑旁便种了不少麒州锦花,渐成未京城最出名的赏花之处。
那之后京城人便多出了一项爱好,那便是在麒州锦花开得最盛时出门赏花。
被称作听花节。
我年幼时好奇“听花节”之意,“花”本是用来看的,为何此节却会取名为“听花”?
师父道:文人墨客咬文嚼字,不用在意。
听花节时,天靖城中的百姓便会携带各种熟食瓜果美酒盛装来此,赏花说笑。靠近宫苑与麒州锦花处会搭建一些只有顶的草棚。遮日挡雨,视野极好。
宫中、朝廷也会来人。听花节时水军会在鹿鸣湖上赛船,城中鼎鼎有名的歌舞伎人也会登上小舟、画舫,弹琴献舞。
此谓与民同乐。
过去我只听过“听花节”之名,从未去过。
我对赏花之事了无兴趣。
可小玉昨日告诉我温苗苗也会去。
她去,我也去!
这可是扭转未来岳父岳母对我初印象的关键时刻!
温家是商贾,进不得猎场,更靠近不得园林。故温家会派出小厮在半夜出门去长亭视野最好处占个位置。
我有心深夜亲自去抢靠近温家的长亭,大师姐却道不用。“找褚音铃,收钱办事。”
褚音铃则笑吟吟伸手道:“五十两。”
“占个位置收五十两!你是土匪吗?”
“生意,赚钱,不丢人。”
我乖乖掏钱。那夜画“猫”之事惊醒我:特定的事要交给特定的人去做,独特的钱,要交给独特的人去赚。
“我要温家旁的位置。”
“呀,这有些麻烦。你得加钱。一百两。”
“你这根本是打劫啊!戮夜阁的赏金簿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爹爹说,‘趁火打劫’是生意人必备的本事。”
“你爹,很有经验……”
“多谢夸奖。感谢惠顾,一百两。”
我还能怎样?
听花节当日,天方才亮开,我与大师姐便拽着小夏赶至路鸣湖畔。
小夏本不愿去,但耐不住我与大师姐接连邀请。既要出门,总不能一身旧衣,何况昨日大师姐给她定做的衣衫也到了。她简单装扮,娇俏动人。
大师姐道:“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便极好。家中有仆从,你若觉得少,再雇佣几个便是。又何必每日弄得灰头土脸?”
小夏挤出笑,笑意甚为苦涩,神情紧张不安。
我隐约揣测她应是在天靖城有仇家,本欲让褚音铃帮着调查出那仇家我再私下将其处理掉,可褚音铃连小夏本人都不曾见过,再有门路也调查不出。
到湖畔时人尚且算不得多,一脏兮兮的小男孩见我几人,欢欢喜喜来拽着我便奔向为我们占的湖边的棚子。一旁便是温家。
“姑娘,可满意。”
我甚为满意。
男孩手一伸:“五两。谢谢惠顾。”
“……”
天靖城中的人常道:花溪巷住的是城中最穷苦、可怜之人
——呵呵。
晨光未起,鹿鸣湖上浮着水雾,湖心的呦鹿岛被隐于浩渺的雾气之中,仿若神仙居所。戮夜阁便在呦鹿岛上。
湖畔翠草葳蕤,草才从深夜醒来,柔润而娇软。晨光中,麒州锦花的花瓣似若吸饱了水雾,柔嫩得似乎一掐便能出水。
人来得渐渐多了。
温家占了一处较大的棚,几十个仆从忙忙碌碌,挂上纱幔与竹帘,以防被外人看见女眷。
是我肤浅了。
我以为与温苗苗靠得近便可眉来眼去、呸!是传情达意。却忘了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
那我今日该如何表现?
尚未想好如何解决问题,
褚音铃便也到了,她与我们公用一个长木棚。
“女侠只说占一处,未曾说是一半还是一整个。”
奸商!
我含泪抗议道:“褚姑娘啊,你本就要来,举手之劳罢了,却还收我那么多钱——难道不认为这般做算不得厚道?”
褚音铃红了眼道:“听花节是城中百姓极难得的闲暇之日,每到此事便几近满城出动——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如何能为了一己私利占据太多棚子?”
“呵呵,我可真是感谢姑娘你的教诲!”
“大人,不用。俗话说得好:大恩不用言谢。”
我——
罢了罢了。
难得的好日子,不要打架,不要吵架,不要动气。
要注意形象。
说话间,又来了顶轿子。
轿子是褚音铃雇的,她摆上软座,轿夫从轿中抬出一名残了两条腿的枯瘦的老人。老人发色灰白,隐约可见一点残红。
这位老人便是褚音铃的爹爹。
听过老人名姓后我与大师姐分外惊讶,赶忙上前对老人深深鞠躬。
这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是我师祖当年的战友,与我师门也算有点儿渊源。褚音铃是她爹爹的老来女。她爹在风光无限的当年因太过嚣张跋扈得罪了许多人,落魄后被仇人寻到生生打断了两条腿。
聊起往事,皆有愁绪。
而我那铁公鸡一般的大师姐道:“老人家,您既是师门旧友,不如,日后少收我等一些银两?”
“在商言商。”老人道。
“你若在街上看见一文钱,难道不将其捡起来?”褚音铃道。
不愧是父女!
索性坐一桌。喝酒说笑,听褚父讲他当年与我师祖当年征战四方的故事,许多事连师父都不知晓,我与大师姐听得欢喜。
鹿鸣湖畔的人越来越多。
路过者皆忍不住多看褚音铃与小夏几眼。
小夏粉红粉裙,神情略有几分羞怯,楚楚可怜得令人心疼。
而褚音铃一身靛蓝色西域服,披着长长的纱巾。红发与蓝衣在她身上厮杀撞击,雪肤红眸。
——我和大师姐在她二人的衬托下宛若江洋大盗。
吃得甚欢的大师姐忽僵了脸,指着隔壁朝我一个劲使眼色。
是大师兄!
他也有脸来!
我与大师姐同仇敌忾!
大师兄今日一身白衣,身上有几点血迹,连声咳嗽,若不是我知晓他是狼心狗肺之辈、装模作样之人,我也会被他如今娇弱的模样诓骗。
那不明真相的小姑娘小心搀扶他,满口“涛哥哥”,满目担忧。
我那没脸没皮的大师兄分外娇弱地靠着女孩的肩头,浅浅咳嗽,手中紧握一本书,一脸苦涩模样道:“怜儿,在下,怕是活不过今年,怕是没有机会参与来年的科考,也无力……与姑娘……双宿双飞……”又是连声的咳嗽。
呵呵。
装得真像。
大师兄,你到底要不要脸!你到底要不要脸!还“命不长”?俗话说祸害千年,你这般恶人,定会长命百岁!
我们在中。
一侧是那混蛋师兄。
一侧是温家。
太过巧合。
我望着褚音铃,她用薄纱掩面笑道:“都是生意,生意。”
奸商!
又有人到了。
在我们一行人背后的位置选了一处地。
先来的是一灰衣小厮,那衣衫看似简单,实则在不经意将显露出几分隐蔽的精致与奢华。
我认得那衣衫。齐家,京城权贵。齐老爷年六十又六,官职是太尉——我的顶头上司,正一品。
“这也是姑娘你安排的?”
素来多言的褚音铃望了眼,冷冷道,并非。
齐家是显贵,照理说本应在宫苑中有一席之地,就算与天靖城百姓一道欢喜游玩,也应提早占据更好的位置。而不是在我门之后。
好奇间却听褚老的声音:“是他?”
“是,爹爹。”
“他愿明媒正娶了?”
“不,还是做妾。”
“贵妾?”
“他家说,女儿不配。”
“不配……若是在当年,凭他齐家,也配娶你!胡闹!当初害你爹爹的人中也有齐家!”
“音铃知晓,爹爹勿忧。”
我不便插话。
当年褚老在朝中也曾一度只手遮天。
可朝中风云诡谲,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我果真还是想当大侠。
幸而温家人也到了。
偏偏又是那温涵。他从马背上跃下,道:“小姐他们快到了,快些收拾好。”
他环视四周,一眼便看见了我们。
我背对温涵而坐,如坐针毡。
“这位着男装的姑娘,看来有几分眼熟。”温涵缓缓靠近,一眼便认出我来,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冠。
躬身道:“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你只要不在这处,我便安好。”
走开,这该“死”的缘分。
他又看着我那似若一团的大师姐,面上一沉。权当不曾看见。只将将目光转向我,目光柔情款款。
提问:说想要娶我的未来的舅子看来像要求亲,我想娶的姑娘就要来了,我该如何做?
我脑中一团浆糊。
褚音铃不知与她爹爹说了何事,声音若银铃铛。她手腕、脚腕上铃铛随着笑声一道喧闹起舞。湖面上掠过一道风,略有些大,掀开她靛蓝色的西域头纱,散落的红发在风中若火一般起舞。
温涵扭头,眼巴巴看着,懒得看我一眼,奔去褚音铃身边,对她,道:“在下温涵,温润的温,涵养的涵,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还望姑娘告知名姓,以便在下登门求娶!”
哈?
啥?
我:“……”
我一度以为温涵不过是见色起意。如今想来是我肤浅了——温涵他根本是看上了风吹动女子面纱这一瞬的感觉!
我怀疑真正令他一见倾心的不是女子——是面纱。
不过——
我按捺住即将喷涌的欢笑!
信女叩谢苍天,感谢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