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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定情信物 暗藏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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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聘回礼大典如期举行。
是日天朗气清,艳阳高照,文武百官,才子高族,盛装款款,皆入宫门。金碧辉煌的宫城内,重军侍卫,宫人侍女,鱼贯出入,筹备有序,一片欣欣向荣。
大典吉时将至,赫炎端坐殿室,由侍女为他做最后的衣冠整束。他已学会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住从容威严的君王风度,却也需片刻静谧来调整最佳状态。
无奈此时他越需静心,越觉力不从心。
殿外日盛光扰,乱声喧杂,殿内彩漆金柱,乱色入心,任他如何闭目调息,仍是没来由地气闷烦躁。
他倒不是怕叛贼动乱,对他来说,早惯了血腥杀伐,何时一战都不足为惧。更不是盲目自大,他的泰然自若,不过是对自己亲自操练的护卫军队足够了解。
真正让他焦躁不安的是大典本身。
本来,他觉得自己登位后一直励精图治,若能在盛典上接受尊崇膜拜,也算是对自己长久辛劳的一种奖励。更重要的是,还能让沈离凌借此看到自己荣威煊赫的一面,岂不乐哉?
可随着大典将至,他却多了些紧张不安。
邦交外事,最是国民关注。王者之威,便也最易被审。他不确定他的将士子民是如何看他的,更不确定大典后,他们又会对他有怎样的评价。
原本的他,想的简单。
沈离凌想要个勤政爱民的明君,他便压敛性子做个勤政爱民的明君。沈离凌想要海阔天空以酬壮志,他便恨不得挖下所有看他的眼睛,也要给他海阔天空以酬壮志的自由。
那样的他,本不在乎什么君望与民心。可现在的他,有了更大的野心,也有了更大的恐惧。君望与民心,便是他完成野心、对抗恐惧的一个基石。这基石能助他争霸独权、事半功倍,绝不可失。
只是野心尚可筹划,恐惧却难以消弭。他已不再担心沈离凌有一天会利用他自己的势力来逃离他的掌控,却十分害怕有一天沈离凌会知道他自己和黑曜有关的真正身世。
更害怕他这样步步为营的诸多欺骗,会不会终有一天毁掉他从沈离凌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和亲近。
他只知道,他已尝到了沈离凌真心的甜头,便死也不允许他再度收回!
他要为他报弑兄之仇,也要护他周全,更要让他永远只留在自己身边,两人相爱相守共成霸业。
这样的他,君威王权,都不能有一丝的松懈。
思至此处,赫炎呼吸已是乱了,只得缓缓闭目,长长匀息。
忽然,空气中多了一丝熟悉的清冽。他倏地睁眼,便见沈离凌正从殿外走来。
穿过殿外喧嚣,踏着白玉石砖,迈步轻徐,清气飘然。依旧是端庄矜持的淡漠神色,依旧是衣袂翩然的超凡脱俗,盛事浮华于他未有片刻沾染,容姿超逸不减人臣气度。
晨光明媚,更衬的佳人清丽,人间烟火,更显得美人如仙。于是方才烦躁,顿然消尽,周身喧嚣,皆化清悦。
待人从容入殿,赫炎仍直勾勾地挪不开视线。
殿内轻烟袅袅,迷雾朦胧,美人绰绰,向他而来。恍惚间似坠梦中,正可一续夜梦旖旎。
正兀自心醉神怡,胸口处又突地升起一阵难耐的焦灼。
怎么看那宽厚繁冗的官服,也还是遮不住男人宽肩窄腰、修长挺拔的曼妙身姿。而殿内余人再怎么惧怕他这位冷面君王,也依然忍不住对他偷偷窥看。
赫炎微微皱眉,心底百鬼丛生。
他的人,总要这般置于灼灼众目之下,实在让他。。。
“陛下。。。?” 沈离凌揖礼站定,看赫炎神色凝滞,眸光阴戾,心中不禁好奇。
难道赫炎这是。。。紧张了?
“嗯?” 赫炎眸色一闪,已是回神,目光依然一瞬不瞬,眼底却是一片欢愉再无寒气。
“爱卿怎么来了?还以为你此刻必是心系百官,无暇本王呢。” 他沉声笑着,惊喜大过揶揄,伸手一扬,宫人侍女便皆躬身轻退掩门而出。
沈离凌被他说的心虚,垂眼默然,听人都走了,才缓缓道,“百官皆已就位。微臣只是刚好有一物,想要。。。赠于陛下。”
话音未落,便听冕冠上的十二旒玉珠叮然作响,赫炎迈步身前,一把捉了他的胳膊,喜不自禁道,“真的?是什么?”
沈离凌更低垂了眼,避开珠帘下的殷切目光,从袖口处露出早已备好的玉佩,俯身双手呈上。
赫炎一怔,盯向那玉佩,一动未动,只是抓着他胳膊的手缓缓松开。
空气顿静,沈离凌那一贯泰然自若的心,泛起一种类似羞怯的涟漪。
他要赠的,是一块腰饰玉佩。原石取自百年方出几石的墨玉。那墨玉为白玉之底,色浓质腻,漆黑如墨,白纹细致,通体润泽。长方体型上顺着天然的墨白色纹巧雕细琢,呈现了一幅云雾缭绕中,墨龙自天地苍茫间腾云驾雾的冲天之势。
这墨玉虽无奢华之丽,却也珍贵有余。巧夺天工的刻作,为其增添不少天地恢弘、王者霸道的风华,配之以简洁庄重的碧色丝线串联成结,让整个玉饰更显深沉柔和、威严大气,绝对可配君王。
沈离凌性谦,对此物却也自恃。他的技艺是当年随高师而成,虽是搁浅几年,也绝对拿的出手。更何况。。。那是他费劲心血熬了几个夜晚才打磨而成的用心之作。
他低眉候着,却迟迟没有听到赫炎的动静,却也不免心底打鼓。
毕竟,对于一个见惯了珍奇异宝的君王来说,这算不了什么贵重之物。
又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这般唐突奉上,显得太过轻率?连个华丽锦盒都没有,显得过于敷衍?没来由的称之献礼,显得居心难侧?
很快,沈离凌压下杂思,依然只从宽大袖口露出指尖,向上送了送,“陛下。。。可愿接受?”
赫炎身形猛然一颤,似乎刚刚惊醒。随即便握住那玉,连带着握住他的手。
他不得不仰头贴近,刚对上赫炎那灼灼逼视的目光,便听他嘶声追问道,“为何。。。赠我?”
这一问,触的沈离凌心尖一颤,再无直视他眼的勇气。
可惜刚垂下眼,就听赫炎命道,“看着我。”
知道自己逃不过此问,沈离凌略一沉息,轻抬眉眼,平静回道,“微臣看陛下便衣时身无配饰,知陛下心系大业无心雕琢,刚好府中有此宝玉,自觉与陛下平素着装相配,便想借此以表臣对陛下勤政简朴的感佩之心。陛下。。。若是不喜,臣收回便是。”
“喜。。。怎么不喜!” 赫炎一把抢走玉佩,似乎生怕他真的收回。
沈离凌任他夺了玉,将双手重新遮回衣袖之内,看赫炎无限珍惜似的对那玉佩细细摩挲端详,心中也不禁温软一片。
“真好。。。” 赫炎喃喃说着,笑中受宠若惊,神态有些痴然,“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玉佩了。还是。。。给我的。。。给我的。”
他兀自顿声,眸中水光潋滟,似有泪光闪烁。
沈离凌看着,长睫翕动,不知为何,垂下了眼。
空气依然沉寂,却又似暗涌波涛。
“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 赫炎轻轻说着,声音带颤。
沈离凌茫然定住,忍不住又看向赫炎。只觉眸中那张明明欣喜雀跃的脸,似又隐着无尽寥落,轻易便刺痛了他。
他忽然有些后悔,为方才那番刻意疏离的礼数说辞后悔。
这玉佩,明明不只有他的臣心。
说起这墨玉,与他却是十分有缘。他少年经商玉石,第一次入山便不知将自己的玉佩落于何处。再去寻时,就在玉佩所掉之地发现了一些玉石存在的痕迹。他本新手,无人信服,想要开采却被笑讽。但心中似有召唤,便执意为之,最后终得宝玉。那次之后,他的人生似乎也有了真正的转机,威信渐立,生意变大,终于家道回升,重归仕途。
人们都说墨玉难寻,是凝结了天地日月精华的灵性之物,被他寻到,便是有缘。
他本也偏爱墨玉那深沉而柔和的独特气质,只是已有母传玉佩,又不想再增配饰,便将未加雕琢的一方纯玉贴身而藏,以己养之。之后几经沉浮,遇多少高价来求、人情索赠,他也一概拒之。等终于开府定居,生活安稳,才转为珍藏于书房。
那时李伯笑说,此玉和他娘亲留给他的玉冥冥中似有缘分,命格益彰,灵气般配,可作为与日后夫人的定情之物并传于后代。
他当时觉得可行,便就作为那般打算而收藏着。
再后来人事繁忙,他也不思婚娶,也就淡忘了。直到上次看赫炎换装,才后知后觉到,赫炎不知何时也如自己一般在穿着打扮上愈发清减寡淡了。那时的他心中就多了些莫名的情愫。回府后便想起当年的墨玉,气质似也符合赫炎风华,便觉得他与那玉更配。
虽说它已定为与未来夫人的定情信物,若是送出,李伯也定会追问,可沈离凌还是决定要送。
他注定要为沈家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相国夫人,也注定要为沈家传宗接代,但他也越来越觉得,想要娶一个只是出于真心相爱的夫人,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实在很难。
也许与他白头偕老的人注定不会是他出于本心选择的。那在这墨玉上,他便想,真正随心一次。
至少,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送给。。。
沈离凌兀自回神,忙垂了眼睑,不敢再看赫炎。
赫炎似已恢复了从容气度,口中兴致盎然,“这玉上图案精美恢弘,巧夺天工,手艺比宫中玉匠还好,爱卿如何寻得此宝?”
“。。。早年偶得,臣亦不知何人所刻。陛下喜欢就好。” 沈离凌神色故作疏淡,只垂眼拢了拢袖子。
“只是。。。” 赫炎盯着他若有所思,忽而一叹,“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什么?” 沈离凌不解抬眼,撞上一双多情炽烈的眸子,竟移不开眼。
赫炎含笑望他,眸底深色比那墨玉还浓,暗涌着绵柔深情,“就像我赠你的那龙凤剑。。。还少了一凤为对。”
说着俯身伸手,毫无避讳地拿起他腰间玉佩细细摩挲端详,“离凌之玉碧绿晶莹,温润细腻,和我这块色系明显般配,图案嘛。。。”
他眸光发亮,抬眼望着沈离凌,笑地满足而狡黠,“一龙一凤,正是一对。”
沈离凌被那笑中似魅似邪的韵味晃了眼,又被他那近在咫尺的气息乱了心,一时竟无言以对。
赫炎不再言语,就那般深深望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心底。他避无可避,又无从辩驳,便只神态静默,不置可否。
他那玉上刻图确似飞鸟腾云,但取得是留白意境,只得飞鸟半身,不能断定便是只凤。他刻之时也只想着君王尊贵,只有飞龙驾雾方可般配,绝无取龙凤成对之意。
但在赫炎眼中,他既已收了他的凤泠剑,如今又回赠龙印玉佩,便是顺理成章的互赠定情,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情意绵绵。
他早已料定会这样,却还是这么做了。
好在大典开启在即,赫炎就算再怎么想,也无暇与他纠缠。而大典一过,诸事繁忙,这事便可翻篇。
想起自己的盘算,沈离凌更觉坦然,面色也端肃的再无破绽。向后一退,将玉佩从赫炎手中滑出,轻轻一揖,“陛下,大典将开,莫误了时辰。”
耳边沉寂,头顶那灼灼燃烧的视线却告诉他,赫炎不可能就这般让他躲了去。
果然,赫炎轻捋着玉佩绳结,深情款款道,“爱卿,不帮本王戴上这玉吗?”
沈离凌面色不改,淡淡道,“陛下身着冕服,已是衔环满玉,不适再佩此玉,而且磕碰之下恐有损伤,不如先收入怀,留佩便装。毕竟陛下平素更爱着便装,这玉便也是搭配着陛下的便装而成。”
他此言甚是严谨全面,断不给赫炎讨价还价之地,却也是少见的心虚露怯。
赫炎似有所感,却是温柔体恤地不再强求,爱不释手地将那玉佩好一阵抚摸端详,这才恋恋不舍地小心收进衣襟深处,像是藏在了心尖。
沈离凌暗自松了口气,欠身欲为赫炎出殿腾路,却又被赫炎抓住了手,随声唤道,“离凌。。。。”
那嗓色沙哑暗沉,尾音暧昧婉转,似已情难自抑,手中力度便也没了分寸。
十指连心,沈离凌痛地倒吸了口凉气,随即又咬牙止住,装作什么也未发生。
只是这样转瞬即逝的变化依然未能逃过赫炎的注意,他手上一僵,便立刻转去抓起他的手臂,一把扯下袖口。
霎时,赫炎的脸色便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