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187、得一人深情

　　那是一只五指缠着绷带的手，隐约透着殷红的血迹。

　　赫炎眉头骤紧，又抓起另一只手臂，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细白手腕上同样五指缠带的手。

　　气氛瞬间凝固，赫炎剑眉深锁，暗沉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手，目光剧烈闪动，周身气息也极速地不安涌动。

　　沈离凌心下顿慌，像是隐埋于心底的秘密被豁然揭露，一览无遗。脸上却依旧淡然，也不挣脱，只语态轻松道，“不过一点小伤，只是府中最忌天热感染，才包的这般夸张。”

　　言毕，赫炎仍是凝色不语，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沈离凌颤了颤手想要收回，却被牢牢抓着难动分毫。

　　他知道赫炎在想什么。

　　他想的，正是他极力想要逃避的。

　　他与他，契约为界，本不该节外生枝。

　　可这一次，却是他，越界了。

　　沈离凌沉了沉气息，端的一脸庄肃，冷声提醒道，“吉时将至，陛下是否该准备出殿了？”

　　如此时机，断无纠缠之闲。

　　冕服庄重的君王神色微动，眸光渐渐沉稳，似也在沉思权衡。

　　“今日大典，臣民外使皆有，陛下责重，不可误时。”沈离凌言之凿凿，有恃无恐，不紧不慢。

　　赫炎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也悟出了什么。半晌，才松下力度，将那双手轻柔地贴在心口处，抬起浓郁着怜惜的眸子，望向他，“。。。疼吗？”

　　沈离凌紧绷的神经有所松弛，平静的目光撞向那双幽深无底的眸子，道，“不疼。”

　　赫炎在那冰湖一般的眸光中垂下了眼，又将视线落在那双白带缠缚更显细嫩纤柔的手上，低低喃着，“疼的。。。怎么会不疼。。。一定很疼。。。不可能不疼。。。”

　　那声音笃定而痛心，仿佛受伤的人便是他自己。

　　忽然那凝滞沉痛的目光一晃，似想起什么，赫炎急急道，“御、御医。。。对叫御医。。。！”

　　“不用。” 沈离凌连忙止道，“臣这小伤眼看就要痊愈，再让御医拆开诊断反而误了疗愈。”

　　“那。。。” 赫炎的手轻轻摩挲着他那未受伤的指尖，语气慌乱，“那你这几日该府中清休，不得碰水，不得拿物，还有。。。对，也不得碰笔！你这几日什么折子都别碰，什么政务公文都先停下。。。这日常吃穿行用也别自己来，得唤个贴心的随身伺候着。。。还有。。。还有。。。”

　　他苦苦拧眉忖着，生怕遗漏了什么，神色便有了种失魂落魄的狼狈。

　　“陛下，” 沈离凌见赫炎这般自乱阵脚，心中失笑，亦感温热。虽觉赫炎小题大做，也还是顺着他答道，“臣这几日折子大部分都分派出去了，有机密的也都留给陛下亲审，并无勉强用笔之行，生活起居更是有人贴身伺候，陛下无需忧心。”

　　“好。。。那就好。。。” 赫炎喃喃说着，眉宇焦灼渐缓，又忽地想起什么，“贴身伺候。。。？谁？” 随即似乎想到了答案，略一和缓，又立刻难掩不甘，“不，那也不行。。。还是进宫来，让本王亲自照顾。。。”

　　沈离凌听赫炎越说越离谱，终于肃了脸色，趁他晃神奋力撤回双手，恭敬而疏淡道，“陛下爱臣心切，臣自感念。只是一点小伤无足挂齿，陛下这般过分施恩，传出去只会显得陛下权重不分，微臣娇贵造作，叫臣以后还如何服众？”

　　赫炎一顿，眸光落在他脸上，久久难以离开。

　　那目光让沈离凌不自觉地有些心虚，神色便绷的更紧，一副朝堂谏言的诤臣气度。

　　只是他那惯凝在清淡眉眼间的冷气早已融了柔色，纵是冷语相加，亦似娇嗔含情。

　　赫炎便在那样的眉眼下失了神，许久才从恍惚之态中清明起来，道，“爱卿所言极是，是本王心浮气躁了。”

　　沈离凌略有意外，赫炎这般轻易退让，倒让提防的自己成了小人之心。

　　再看赫炎，虽是眉宇轻柔，却仍隐忍着什么无处纾解的浓郁。沈离凌不忍，原本备好的请退辞令也软了几分，“陛下关切，臣时时感念。只是大典即开，微臣尚有督臣之责，若陛下不着急出殿，臣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便想转身，却被赫炎倏地抓住了手腕。他略一蹙眉，又被抓住了另一只手腕。

　　双手的桎梏让他本能地一僵，赫炎却只是动作轻柔地将他双手捧在了手心。随后在他困惑不解的目光下，俯身吻了上去。

　　手指上传来若有若无的炽柔触感，沈离凌心头一震，只觉那碰触细如春风，却在他心底搅起骇浪。

　　他睁大眼睛，目中高贵威严的冕冠随之倾倒，白玉串珠的垂旒进献流光，一身冕服的赫炎，毫无君臣之礼，正细细亲吻着他的手。

　　珠光帘影后，一贯风流俊美的眉宇柔敛轻垂，一向恣情倨傲的神色肃穆虔诚，宛若朝拜的信徒，缱绻执着，如诉衷肠，永不休止。

　　他微微恍惚，只觉耳边尘音尽消，眼前再无他物，世事悠悠，凡物种种，仿若顷刻间都失了颜色。

　　明知道此举僭越，明知道不该沉沦，可是却无法挣脱，无力挣脱，甚至是。。。不想挣脱。

　　得一人深情，难道不比他死守的那些冰冷飘渺的东西更值得留恋？

　　思绪轻落，如掷炸雷，惊地他寒凛震栗，惊地他骤然清醒。似迷醉之时蓦地睁眼，就发现自己已至崖边，再进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若只是沈离凌，纵是万劫不复，亦可落子无悔。

　　可他，不是。

　　他已迈了不该迈的一步，便再无可进之理。

　　闭了闭眼，沈离凌终于敛住心神，重归冷寂。

　　他将目光落在别处，声音清冽，“陛下，时辰已至，该出殿了。”

　　话音一落，便趁着赫炎僵硬之隙，决然收手。

　　殿内无风，却弥漫起受伤的气息。

　　沈离凌咬牙沉默，转身要去，忽被赫炎一把揽腰入怀。

　　下意识的挣动换来耳边哀求似的低语，“别走。。。我怕。。。”

　　沈离凌蓦地一颤，不再动了。

　　紧实有力的双臂将他死死缠紧，冕冠侧歪的脑袋在他颈间细细磨蹭，高大修长的身子赖在他身上孩子似的寻找慰藉。

　　冕冠上垂珠轻撞，夹杂着赫炎瓮声瓮气的嗓音，“这次大典太重要了。。。那么多臣民。。。等着看我表现。。。我好怕自己会出错。。。”

　　沈离凌颤了颤手，抿紧双唇，终归还是没有动。

　　他在想，赫炎怎么总喜欢用这招。

　　却不知道，除了这招，赫炎便再难从他身上求得半分温热。

　　他只是冷静地想着，赫炎并不是一般盛事就会怯场的人，但这次牵扯邦交外使，关系赫鸾声望，又恐有阴谋反叛，他自然会不安。

　　这几日亲自特训防卫，对大典管控事无巨细，就是他对抗这份不安所作的努力。

　　这便是赫炎，看似狂肆潇洒，实则深沉谨慎。既会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亦会心存敬畏，未雨绸缪。

　　这，也正是沈离凌欣赏他的地方。

　　而这其中的怯懦与不安，赫炎只会显露给他一人。这样的信任和依赖，他不感动，不疼惜，是不可能的。

　　但赫炎已不是那个根基不稳的新登之王，也不是时时要人抚慰方能成事的软弱少年，他早已有了掌控朝堂内外的实力，亦有着高深莫测的诡谲城府。

　　他能感觉出来，却也不愿打破赫炎那勤政爱民的明君形象。

　　毕竟，哪个君王不想完全掌控权力，哪个君王能容得了卧榻之下他人酣睡。毫无谋段可保心安的君王，也势必畏手畏脚难成大业。只要他还愿做明君，只要他还听他谏言任他辅佐，身为臣子的他，便无所异议。

　　他们的君臣之志，皆在一处，正可相知相伴，强国图霸。这样的人间幸事，他不会破坏，亦不忍破坏。

　　只是，赫炎的深情过于迷人，让他愈发乱了心志。纵是知道君王深情终有消散，也依然不可自拔地越陷越深。

　　他直面了自己的陷落，以退为进，契约为机，重新立界。

　　这之后于公于私，都不该让赫炎再万事来寻他安慰。

　　或者是说。。。不该让自己那总会疼惜赫炎的心，再度泛滥。

　　思绪一定，沈离凌便开口言道，“陛下举手投足皆是王威煊赫，万事流程亦已安排妥当，无需多虑。以陛下风采，一会如常便可。”

　　所言不见亲昵，却也无可挑剔。

　　赫炎身子明显一顿，呼吸似也因痛苦而变得急促。而后手臂渐渐发狠，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体内。

　　随着身子的贴近，他将头埋地更深，声音嘶哑，带了种苍凉的无力，“离凌啊。。。离凌。。。我该拿你怎么办？”

　　沈离凌被箍的气息不稳，却也只是隐忍不发，波澜不惊地默默受着。

　　终归，还是赫炎主动卸了力，放了手，投降似的发出一声低叹。

　　沈离凌微微闭目，一时也分不清心中纷乱的是何种心情。只觉得赫炎那一声叹息，似乎重叠着千次万次的回响，厚重悠长，含着某种难言的寂寥。

　　那寂寥也落在他心里，荡起层层涟漪。却又被他狠心克制，只化作了无声的波纹。

　　他在等，等着那让人贪恋的温热彻底离他而去。

　　晨光静谧流淌，赫炎沉重的气息渐渐平缓，而后缓缓直起身子，神色悠然，嘴角噙笑，幽幽看他。

　　而他的腰上，仍有一只牢牢搂着他的手臂。

　　沈离凌的眼皮跳了跳，隐约觉得不妙。

　　这种气定神闲的狩猎眼神，他太熟了。

　　那是赫炎又想出怎么缠他时特有的神韵。

　　这让沈离凌立刻绷紧了神经，盯住赫炎，如临大敌。

　　赫炎与他含笑对视，眸深似海，明亮摄人，说话时微挑眉峰，似深思熟虑，“一会大典，众目睽睽，你我君臣衣冠仪表，可乱否？”

　　闻言沈离凌一顿，答道，“不可。”

　　“那你我发丝衣襟。。。” 赫炎轻轻用指尖抚过他的额头鬓发，又滑向他的衣襟，“可乱否？”

　　沈离凌不动声色，盯着他的手指，审慎道，“不可。”

　　“那面容气息。。。” 赫炎收起手指，转用指腹摩挲起他的脸颊，灼热的目光则在他的唇上细细回巡，脸也凑近了几分，“可乱否？”

　　沈离凌不再答了，他已嗅到了危险。

　　“所以啊，爱卿应好好配合本王。。。” 赫炎云淡风轻地说着，手指抚上了他的唇，暗沉的眸色中已涌起风云，“毕竟你我唇上都不该留下什么痕迹。。。”

　　沈离凌下意识便要退，却被赫炎箍紧了腰身。视线中赫炎的脸越放越大，蛊惑的气息几乎将他淹没，唇上也有了指尖轻撬的酥麻。

　　鼻尖相触时，赫炎哑声道，“离凌，张嘴。”

　　沈离凌呼吸一滞，猝不及防张开了嘴。

　　炽烈强势的气息狂肆而袭，将他卷向了未知。

　　这一次，少了唇齿牵绊，瞬间的惊愣便被那蓄谋已久的炽烈裹挟成了从犯。

　　于是，一切水到渠成，似狂风携着细雨，似急涛拐着潺流，若斗若拥，绵柔不绝。

　　也像极了两情相悦，极力所至，不过深入与缠绵。

　　沈离凌被乱了心志，也失去了唯一的思考。双手似乎真怕弄乱赫炎的冕服，只是溺水般地攀在他的胸膛上，虚弱颤栗，随即就被抓了手腕，收服于心口。

　　不断瘫软后仰的腰身被牢牢锁在赫炎的臂弯中，沿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在晨光绚丽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光。

　　许久，沈离凌才在舌根发麻的喘息中，升起些许愤懑。

　　这赠玉之机，怎就失策了呢？

　　只是旧愤未出，新愁又至。

　　赫炎贴近他耳畔，沙哑低语道，“大典过后。。。我将有求于卿。”

　　想到自己立的那句“有求必应”，沈离凌脸上一烫，垂了眼睑，终是应了一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