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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涟漪 ...
在冰天雪地里冻上一两个时辰,虽说命硬死不掉,但凡人之躯,到底是要感冒发烧的。
脑袋晃晃就疼并不是错觉,顾沉能感觉到身体的不适,五脏六腑像是搅在一起,胸口跟着压了千斤巨石。可顾沉没吭声,甚至晚上老妇热情的喊他上桌吃饭,他也能面色如常从被窝里爬起来。
他习惯了掩饰伤病,处在这个位置上,随时都可能有人来给致命一刀,因此伤不能外露,哪怕断筋缺骨,也不能表现出分毫,时日一久,他也就不在意这点疼痛了。
大概年纪大的人对小年轻都有种天生的慈爱,老妇将两个鸡腿分别掰给了初泽和顾沉,顾沉垂眸盯着掌心大小的鸡腿,筷子凝在手中,香味扑鼻,他因高烧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着道了谢。
老妇笑的灿烂,视线却不知不觉转向了初泽。
不同于顾沉俊逸却总带着一丝凌厉而疏离的模样,且眉宇间隐约有着源于高位者的狷狂,那种浓墨重彩容易压的人心生胆寒。相比之下初泽的长相偏向柔和,加上在外他一身温文尔雅的君子端方气质,为人谦逊有礼,不骄不躁,自然更受长辈喜欢。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初泽微笑:“在下姓易,名初泽。”
“可否婚配?”
初泽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顾沉在旁边安安静静看热闹,顺便扒拉了两口饭。
“不曾。”
妇人面露喜色:“那正好,我有个孙女刚及笄,要不你俩……”
“不必了,多谢好意。”初泽笑意不减,可语气格外果断,生怕回答慢了就要被强行介绍似的,“在下诸事繁多,且行事不拘,云游四方时照顾小孩子已经很是麻烦,恐再顾不上他人,收留之恩,在下必还,但儿女之情,恕在下无力。”
妇人登时失望,不再说了,她又把目光转向了顾沉,却发觉这少年的面色不太对:“这娃咋喽?看着不太舒服?”
初泽抬眸,放下碗筷靠了过去,伸手想碰顾沉的额头,却被顾沉伸手挡住。
顾沉的目光带了些显而易见的防备和敌意,而刚刚的挡,是伸手抓住了初泽的手腕,初泽察觉腕处滚烫,登时了然:“你发烧了,我带你回房休息。”
“没有。”顾沉松开手,居然转身就往屋外走,“太热了,我出去透透风。”
他这转变太突然,堪称莫名其妙的神经质,妇人和中年男子都愣在了原地,初泽唇角笑意渐收,他暗沉的目光盯着顾沉的背影,忽的开口。
“站住。”
他音色清冽,语调轻柔,却是吐出命令之言,顾沉身形一顿,只这一瞬间的犹豫,他已然感觉到身后人陡然靠近,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后颈,有些痒痒的。
“好不容易把你救活,还打算自虐呢?”
顾沉敛起眼皮,像是没听见,不管不顾一头扎进风雪中,如他所料,初泽伸手拉住了他,手腕被握的生疼,用力往回一拽,他撞进了初泽怀里。
与此同时,他将在屋内寻到的水果刀抵在了初泽心口,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见的角度。他抬眸时,眼角上扬,眉宇凌厉,幽蓝的瞳孔泛着肃穆的杀意,好像下一刻便会将刀扎入心房。
“如今我虚弱无力,是你下手的最好良机。”顾沉手背暴起青筋,“不必再等,伪装那么久,大家都累。”
初泽却只是轻笑一声,揽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去炕上躺着,我给你煎药去,乖。”
试探在一瞬间瓦解,顾沉面上浮现刹那的茫然。
两次了,他有两次完全不能反抗的时期,却没有发生任何事。这人是真的不想杀他?真的只是单纯照顾他打发时间?
初泽看着斯文,力气却很大,甚至带着丝霸道,当着两个中年人的面,他揽着顾沉的腰,硬生生把顾沉拖到了卧房里。
顾沉头晕目眩,但也不至于真的体虚无力,在初泽把他放下来的一瞬间,他猛的揪住初泽的衣领,把人撂在了被褥上紧紧压住,将刀抵在他的侧颈。
初泽挑挑眉,没反抗。
他似乎很坚定的相信这个大魔头不会真的动手。
顾沉咬咬牙,在初泽平和的神情中,终究将刀扔在了一边,这么折腾一番,他已是累极,而就在这时,终于发生了个小意外。
被拖了一路,又冻了一下,还是躺久后突然剧烈动作,他撑着身体重心的腿抽筋了。
重心失去支柱,登时倾斜,他毫无防备的趴在了初泽身上,脸好巧不巧埋在了初泽的颈窝里,一股淡淡的酒香没入鼻腔,唇与肌肤相贴,凉冰冰的。
两个人都是一愣,初泽的笑意僵住,刚刚想去扶顾沉的手凝滞在半空,扶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顾沉像是触了炭火,恨不得直接弹起来,可他内敛惯了,哪怕内心波涛汹涌,行动上也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慢悠悠直起身,看似不经意的垂眸,目光定在初泽的脖颈上。
顾沉刚啃完鸡腿,嘴唇上还有一层不明显的油,初泽的脖子被当成了擦油的手帕,这一蹭,白皙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圈不那么和谐的油光。
他有点尴尬,但嘴还是硬的:“抽筋的不是时候。”
初泽:“……”
顾沉默默躺在了一边,与初泽并肩,尽力装的满不在乎。初泽伸手用指尖蹭了蹭自己的脖子,轻轻一挑眉,从惊愕中回过神,抹去谦逊的表象,他又开始一如既往的欠抽:“小顾沉,占自己干爹便宜的感觉如何?”
一千岁,对于仙魔妖来说,算是刚摸到成人的门槛,顾沉虽然已经在血海里泡的杀伐决断冷情绝性,但本质上,还是个纯情的少年。
幸好本身是个发烧的状态,也瞧不出什么脸红不脸红,顾沉收回情绪,冷冷看过去一眼:“你有什么便宜值得我占?”
“自然浑身都是便宜。”
“……”
他不想回话,也没有力气回话。
初泽坐了起来,将被子往他身上拽了拽,顾沉藏在被褥里的手略收紧,又缓缓放开。他听着初泽面色如常交代之前的事:“那个县令夫人的魂魄已经被我保存好,可保魂魄不被侵蚀,那具身体里确实有两个魂,另一个残破不堪,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这就对了,承影要护的妖受了重伤,只能把残魂放在凡人躯体内滋养,保残魂不散,可毕竟是妖的魂,侵略性远超凡人,难免会把原主的魂魄吞噬。
找躯体并不是什么难事,聚妖丹才是真正的难,因此承影才会找他合作。那残魂也不能放在凡人体内太久,若要保徐南星他娘无恙,他必须在这个月中旬的月圆之夜恢复修为,割自己的妖丹助那妖塑形。
可他原本是不打算信守这个承诺的。
恢复修为后,承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至多进行一番道德谴责。一个大魔头,怎么可能说到做到。
但他现在犹豫了。
他甚至没有认真听初泽后来又说了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初泽离开后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白米粥。
“刚刚你没吃多少饭,没胃口就把粥喝了。”
顾沉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我第一次炖粥,凑合喝吧。”初泽用勺子搅了搅表面一层结起来的粥皮,目光甚至带了些期待,“可能不太好喝,后面我改进改进。”
毕竟之前在仙界,从来没人敢吃他做的东西,难得有个可以试毒的,他多少还是有点小兴奋。
眼前人如白玉的手指上沾了些来自灶台的灰,衣服上有股糯米的淡香,像是下凡的神明沾了烟火的气息。
顾沉就这样顿住了。
他鬼迷心窍的伸手接住碗,那粥是烫的,显然刚炖好,他低头浅浅尝了一口,又甜又苦,味道算不上好,像是米饭里撒了白糖,有点怪异,但可以艰难下咽。
“如何?”初泽盯着顾沉喉结的滚动,像是恨不得拿个本子记录下来顾沉的反馈,好改进自己毁天灭地的厨艺。
顾沉生平头一回在夸人和骂人之间纠结,短短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他选择了当个善人:“……不错。”
他能看出话音落后,初泽很开心,而且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不是浮于表面的似笑非笑,可能是初泽的脸确实好看,他也被感染的心情好了一些。
原来说谎也是有好处的。
心情很好的初泽热情地说:“那你喝完吧。”
顾沉:“……”
那冰霜似的脸孔上好不容易有的笑意登时飘了个烟消云散,顾沉垂眸,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说谎。
警惕一时间的放松,让他忽略了让初泽试吃的环节,也顺利没察觉出粥里放了有助于睡眠的药物。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正午的光从窗外照进,顾沉抬手遮住眼,身体并没有好转,该晕的地方还是晕,但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喝了粥后昏睡了许久。他带着对初泽的怨愤,撑着床站了起来,推开卧房的门。
“他人呢?”顾沉哑声问。
老妇正在缝衣服,见顾沉起来,愣了一下:“他说去给你买药喽,我们这没得你需要的药,他就一大早骑马去了集市,这会应该回来了。”
“那他干什么……给本尊下药。”顾沉目光如炬,一时连自称都憋串了,只待初泽回来就给他大卸八块。
这世上有几人敢给他下药,他也是向来警惕,也就昨晚没顾得上,没想到就这一次松懈直接中招。
初泽要瞒着他做什么?给他叠点毒?偷他本元修为?还是带人来围剿他?然后回去领赏?
还是说,不会再回来了,就像他哥一样,一声招呼不打,此生不会再见。
不知怎的,前面所有猜测带来的情绪,都没有猜想“不回来”的怨气重,顾沉微微蹙眉,难得有些压不住神情的外露,整个人阴鸷了不少。
妇人见他生气,却笑了笑:“他说你不老实,喜欢瞎跑!那药只有早上有得卖……呐,起了个大早,买药去喽,外头冷得很,你快回屋烤火嘞。”
顾沉却没回去,他捂着胸口咳了咳,拖着脚步行至窗口,雪后的寒风刮的他喘不上气,太阳却是暖和的,让人不自觉沉迷在暖阳的凌风中。
目光所及之处,大雪封山,冰凝雪积,如同一副银装素裹的画卷,艳阳照至雪中,反射光很是刺眼,顾沉敛起眼皮适应光线,却陡然听到马蹄踏雪的沙沙声。
朔雪寒风中的身影逆光而来,在顾沉偏头的瞬间照进眼底。
“吁!”
初泽勒住马绳,猛的一拉,他骑术约是极好的,御马自信而张扬,白马扬起前蹄嘶吼,他裹着月白貂裘,于霏霏雪尘中逆着光沐在艳阳下,勾勒出一道赤金晕染的轮廓,在白絮中熠熠生辉,比午日的烈阳更加灼目。
“醒了?我回来给你烧饭喽。”他看向顾沉轻笑,碎乱的发丝擦过脸颊,平日里端出来的谦谦温润被乱琼碎玉撕裂,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如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顾沉怔在原地,任由扬起的尘雪沾在衣角。这一瞬,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风卷残雪没有拂走飒沓而至的雪花,而是拂了顾沉心中寂寥了千年的死水,于冰层之下泛起一圈难以察觉的漪澜。
小魔尊前期是带点神经质的,疑心病太重,类似于清醒的沉沦,后面会被顺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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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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