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夜谈 ...
-
不出半日,惠安侯之子刘迁死在帘子胡同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宫人们越说越玄乎,有的说是他作恶多端被仇家寻仇杀死的,有的说是马上风死的,总之众说纷纭。
江憬瞧了一眼不远处书典之间的江恪,江恪却似乎心不在焉。
晚间,江恪梅乔回到雩园,梅乔神色有异,匆匆换上常服就要出门。
江恪拉住他手臂:“你要去找季衡?”
梅乔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和刘迁之死有关?”
梅乔一凛,蹙眉道:“你怀疑我?”
江恪不为所动,又问:“你与君平昨夜是否去了帘子胡同?”
梅乔不语,眼中波澜渐平,坚定推开了江恪的手。
“不错,非但如此,我与君平昨夜还见过他,还和他发生冲突,但是他的死并非我和君平所为。事已具告,信与不信随你。”
说完,梅乔撩袍便要走,只听身后江恪道:“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梅乔身形一顿,声音转冷:“但我信他。”
江恪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缂丝衣袖之下的双手渐渐握紧,却又渐渐松开。
你如何知道,他对你怀着狼子野心呢……但,我又何尝没有……
这厢梅乔心里存着怨气就要出门,走到门前却见一队官差直向雩园而来,一道儿的似乎还有他的二兄和四兄?梅乔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江恪听到动静,便走至门前和梅乔站在一处。
来的是大理寺的人,带头的仍然是大理寺丞卢鉴,上次戈台一案来提梅乔的正是他。
卢鉴手持折扇拱手笑道:“江修撰,梅令史,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梅乔脸色一变,笑眯眯和他打官腔:“劳卢寺丞挂怀,晚辈甚好。”当然你要是不来,那就更好了……
江恪拱手:“梅大人,卢大人,不知来此何事?”
卢鉴道:“惠安侯之子刘迁昨夜身死帘子胡同,这事想必两位大人都听说了。”
江梅二人略略点头。
卢鉴把手中折扇递到梅乔面前:“梅令史,这把折扇可是你的?”
这正是昨夜梅乔去帘子胡同时手里拿的那一柄,扇柄处还刻了一个小小的隶体梅字。
梅乔道:“是我的。”
卢鉴道:“这扇子是在尸体旁边发现的,昨夜梅令史见过刘指挥?”
梅乔凝眉:“不错。”
“既如此,请梅令史随我走一趟吧,太子殿下有话相询。”
梅景先梅易二人均是皱着眉,两人照了一眼。
梅乔问道:“此案是太子殿下主审?”
卢鉴:“陛下命太子和二皇子共同主审此案,大理寺……”
“阿乔!你怎么了?!”
卢鉴话未说完就被梅易打断,梅乔则是被他四兄这声“阿乔”叫得一脸恶寒,疑惑看过去,下一秒却颈上一疼,不省人事。
梅易扶住他身形。
梅大人看着自家四弟不动声色地插针拔针,嘴角有些抽搐。抽完了转向卢鉴道:“卢寺丞,你也看到了,舍弟身体不适,还要劳烦卢大人稍待,等舍弟醒了,我亲自带他去见太子。”
卢鉴为难道:“这……太子殿下事务繁忙,这样吧,下官就在这里等着,等梅令史醒了再说。”
梅景先:“大人自便。”
身为主人,江恪自在前厅招待卢鉴,梅景先梅易则把梅乔带去偏厢,二人把他扶坐在榻上,梅易自袖中取出银针,找准位置推入他后颈。梅乔眉尖一蹙,眼帘颤颤巍巍抬起。
“四兄,打个商量!下次你要扎我可否先打个招呼?”
梅易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梅景先道:“小六,你昨晚怎么会去帘子胡同?你怎么去招惹刘迁?”
梅乔叹了口气,讲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
梅景先:“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当时离开的时候季衡有没有把刘迁施暴致死?”
听得出二兄对季衡的怀疑,梅乔皱眉:“二兄!我信他,君平做事不会这么不计后果。”
梅易坐回桌前:“你信?你和他相识才多久?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就算你二人离开的时候刘迁还活着,你难道能保证一整晚他都和你在一起没有再出去过?”
梅乔抿唇:“可……可他和刘迁并无冤仇,无非是因为我才和刘迁有点恩怨,但他何至于杀人?”
梅景先问道:“说起来,昨夜你中了药,后来你是如何解药的?”
听兄长提及,梅乔不由得老脸微红……
门外,前来关心的江恪闻言驻足,慢慢放下叩门的手。
梅易眯眼,目露凶光:“你去狎斜之地了?”
梅乔连连摇头:“我怎么敢!是君平把我带去他那里。”
梅景先:“后来呢?”
“后来……我不大记得了,隐约记得是洗了个冷水澡浴。”
梅景先道:“你为何不让他把你送我那里?我那宅子难道容不下你?”
梅乔:“要是合府都知道了,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梅易看不得他们兄弟二人打嘴仗,调停道:“老大不小两个人,怎么这点事儿也能吵起来!说到底这事儿就是个局,不过背后之人目的在你还是其他人暂时不得而知。”
梅乔点头,这事并不简单。
待梅乔交代清楚此事,他二位兄长心中有了计较之后,梅乔才同卢鉴去大理寺。
但令梅乔没想到的是,他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下狱。他问卢鉴,卢鉴笑了一笑:“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钥,太子许是回宫了,劳烦梅令史先在这里待上一晚吧。”
梅乔不语,静静看着狱卒在外头把牢门锁上。
经过戈台一案,梅乔知道大理寺卿周代青虽然脾气火爆,但却是非分明断案公允,绝不会不经堂审就把他下狱,他梅乔好歹如今也已经是兰台令史,并非白衣子弟!如此琢磨,能授意卢鉴把他下狱的除了中宫和惠安侯,不作他想。
愣怔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踹了一脚牢门。真是欺人太甚!
牢门被他踹得闷响了一声。
“梅大人,稍安勿躁。”
梅乔靠近牢门,便见一人穿着深青斗篷自昏暗处走出来。
斗篷底下隐隐可见蟒袍金带,金线绣着云纹。来人抬头,露出一张梅乔并不陌生的脸来。
“梅乔拜见太子殿下。”
隔着牢门,太子李洹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梅乔之前在皇后芳诞上见过他一回,在戈台一案中见过他两回,但两个人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两个人并无私交。太子这个时候来见,十有八九是为刘迁之死。
“梅大人多礼。”说完李洹叫来狱卒打开牢门,眼看就要踏进去。
梅乔和狱卒一齐拜倒:“殿下不可!”
梅乔:“殿下千金之躯,亲自入狱中已是不妥,岂可再入牢房!”
李洹笑了一笑,到底放弃再进入牢房的打算。
“既然如此,梅令史出来与孤一叙。”
梅乔拱手称是。
狱卒把一旁的录事房打扫干净,桌椅擦得锃亮,这才敢让太子入座。
太子撩袍端带坐在长凳上,行动之间颇有储君风范。
梅乔站在一旁:“不知殿下深夜访臣,是为何事?”
太子探手示意他坐下:“韫之不妨猜猜看。”
嘶!梅乔他牙疼……太子是怎么知道他的字是‘韫之’?
牙疼归牙疼,到底涵养还在,正色道:“太子可是为惠安侯之子刘迁的案子?”
李洹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摇头。
梅乔不由挑眉,居然不是?
“孤只是想和韫之叙叙闲话。”
得,不止牙疼,还有点头疼,这一口一个韫之,叫得他梅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下官实在当不得殿下如此称呼,真个折煞下官。”
李洹生得和今上像了七分,但年纪尚轻,尚且没有今上那样令人敬畏的压迫感,若是放下龙子的身份不论,倒是很容易令人亲近。
太子似笑非笑:“若非四弟,孤与韫之不会这样生疏。”
梅乔愕然:“殿下此话何意?”
李洹道:“当初父皇知晓你入京,原是有意召你为孤的侍读,不想四弟也是中意于你,一早请旨将你召为宾客。”
梅乔不知此中还有这样一段波折,但太子言语间似乎对四皇子有些微词,是以谨慎道:“四皇子尚且年幼,一贯家中都是宠溺幼子的,下官幼年家中也是如此对待,想来父母之心俱是一样。”
李洹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暗道他言语狡猾,不肯露出半分对哪一方的偏颇来。
“我那四弟年幼不更事,想必韫之教得很是吃力了。我那弟弟原本对学画并无兴趣,只是从小娇惯,看到什么好的物件,合眼的人,总是要的,父王不允,便撒娇使性,实是委屈韫之你了。”
梅乔越听越觉得太子话里是在说那四皇子只拿他梅乔当个合眼的物件,高兴便讨去了。他垂眼答道:“下官不委屈,四皇子甚是聪颖,是下官技艺不精,不能教得四皇子学成。”
李洹微笑:“韫之过谦了。”
梅乔就乖顺地垂眼附和,心道这太子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
“说起来,孤与韫之倒也有缘。”
他所说的‘有缘’梅乔知道。梅乔拱手,伏唯下拜,扎扎实实行了个大礼。
李洹忙起身托着手臂把他扶起,隔着衣料,李洹只觉得自己双掌上的手肘一定生得极是匀称,轮廓流畅,既不似女人手臂的柔软,也不同于寻常男子的刚劲冷硬,是十分的恰到好处。
梅乔被他扶起,念及前事,感动道:“之前戈台一案多亏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为下官洗刷冤屈,下官实在无以为报。”
李洹收回手,五指在繁复的袍袖底下细细摩梭,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他似笑非笑:“无以为报?韫之只消记得你欠孤一个人情。”
梅乔喉头暗动,欠太子的人情……只怕这人情不会那么好还。
“下官记下了。”
其后李洹左左右右同他说了会儿话,又吩咐狱卒关照他衣食,可谓贴心。
但梅乔却心里暗叫不好,这架势怎么有点要在这牢里长住的样子?
不过李洹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和刘迁之死有关的话,不多时就施施然离开了,留下梅乔兀自抓耳挠腮,太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洹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到东宫。
宫娥为他取下金冠玉带,除下蟒袍,只留了一身中衣。
东宫大监张玉从小太监手里取过安神茶递给主子,问道:“殿下,今晚可叫人伺候?”
李洹摇了摇头。
张玉会意,转身便要退出去。
“等等……叫杨嫔来伺候。”
张玉低头称是,转身安排人去接太子嫔。
太子尚未立妃,太子嫔杨氏是东宫除了侧妃许氏之外唯一一个得幸伺候太子的女眷。
杨氏到时,太子正坐在床上养神。杨氏挥退宫女太监,慢慢坐在太子身边,伸出一双素手为太子按揉头颈。
杨氏娇声道:“殿下可教妾身好想,许多日都不见殿下了。”
太子面色一寒,冷声道:“从前孤是看重你话少,不像许氏一样总要烦孤。”
杨氏顿时一抖,面色煞白:“妾……妾懂得了。”
李洹这才满意些许,把人揽入怀中。
可杨氏拿不准太子的心思,一入怀中,便似倦鸟归林,可劲儿蹭来蹭去。惹得李洹极是不快,翻身把人压在床下。
“殿……殿下……”
李洹面不改色,手掌从她袖口游鱼一般滑了进去。
杨氏不解其意,只觉得手肘被揉捏得酥痒无比,嘤咛了一声,却是又甜又腻。
杨氏正沉溺其间,却听李洹沉声问道:“怎么这样软?”
软些难道不好么?杨氏愕然之间,李洹却已经没了兴致,扬声叫人把杨氏送回。
杨氏顿时神情委屈,杏眼满是清泪,将滴未滴,李洹兀自闭了眼不去理会。
轻薄的烟罗帐中,李洹顿觉心烦意乱,自己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