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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吾家君平 ...

  •   今日一早,梅乔便被狱卒提到堂上,大理寺卿周代青坐在副首,堂上坐的是太子李洹和二皇子李隆。太子面色沉静,倒是二皇子看他的眼神饱含怨恨和蔑视,盯得梅乔不怎么舒服。
      另在堂上,梅乔看到了个意外的人。
      来人向堂上见了礼便走到梅乔身边,借着衣袖的遮掩捏了捏他手心算作安抚。
      梅乔眼角微抽,低声问:“你来做什么!”
      季衡笑吟吟道:“自然是来陪乔哥,况且那狗贼是我打的,我怎能让你为我顶罪。”
      梅乔摇头。
      太子朝梅乔看来,梅乔似有所感,垂眸不语,莫名觉得这人好像变得有些危险。
      周代青刚要升堂开审,却见一行人风风火火赶来。
      看清来人之后,周代青额角发疼,可真是热闹……惠安侯刘昆,四皇子李煊,左佥都御史梅景先,梅景先后头还带着一个年轻人,周代青不识得那是梅乔四兄梅易。
      梅乔也有些头疼,二兄来是没问题,惠安侯是苦主,死的是他儿子,来听审也没问题,可他四兄来凑什么热闹?还有四皇子李煊,这小子也是来看热闹的?
      李煊察觉梅乔目光,微笑着冲后者眨了眨眼。
      梅景先与惠安侯一左一右分坐两厢,梅易站在梅景先身侧,真个分庭抗礼。
      惠安侯冷哼一声:“此案好像没有要御史台插手,不知道梅御史这是做什么来了。”
      梅景先闻言冷笑:“侯爷说笑了,御史弹劾不法,秉直进言,事无巨细,乃是分内之事。若有不平事,下官自然要恪尽职守。况且涉案的梅令史是下官幼弟,下官不该前来关心?”
      惠安侯嗤笑道:“关心?本侯可是听说你这位弟弟进京数月都没有住到你这个兄长府上,难道不是做兄长的苛待幼弟?这会儿来人前装模作样,真叫人好笑。”
      梅乔闻言有些不快,他只是不想在梅府打扰兄长一家和睦,却没想到自己的任性成为兄长被同僚攻讦的刀刃。
      他愧疚间,梅景先冷声道:“好笑么?下官看来远不及侯爷父子反目来得好笑,如今您再怎么追悔痛心,刘指挥却看不到了。”
      话音刚落,惠安侯脸色骤变,拍桌而起。
      太子眼见情势不妙,出言道:“侯爷,梅御史,稍安勿躁。如今案情未明,二位再争口舌也是无用。”
      二皇子斜睨了一眼梅乔梅景先等人,劝道:“是啊,舅舅。我与皇兄一定还表哥一个公道。”
      太子似笑非笑并不搭话,四皇子在一旁见太子这样的反应,不由挑了挑眉。
      周代青报道:“刘指挥的尸身被发现时已经僵硬,约略是在前天晚上被人杀死,尸体腹部多处淤青,后脑有一处瘀伤,应是被重物敲击后脑所致,致死伤就是此处。报案的人是三名乞丐。”
      乞丐……梅乔记得,当时刘迁说要把他丢给乞丐。
      不多时,衙役呵斥着三名乞丐跪在堂下。这三人衣裳破烂,身上污秽臭气熏天。堂下离他们最近的衙役都倒退一步掩上鼻子。
      周代青拍了拍惊堂木:“堂下三人,自报姓名,为何出现在帘子胡同,又是怎么发现刘迁的尸体?”
      三个人畏畏缩缩对了一眼,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回话:“小人……小人叫张毛,这两个兄弟一个叫老赖一个叫四宝,和小人都住在城西的破庙里……昨天早上去帘子胡同开张,看到一家门开得老大,我们兄弟喊了几声没人答应,然后三个人才进屋看看,一看就在二楼看见死人了。”
      周代青面色不虞:“你们到帘子胡同乞讨?还是一大早?看人家屋子开着没有人就闯进去?然后发现了尸体?”
      他问一句,那三个乞丐就把头低一次,一个两个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周代青怒道:“既然你们不肯说实话,那就不必说了。每人二十大板送他们回去!”
      两班衙役领了命就要把人往下拖,那三人看到血迹斑驳的刑板足足有二指厚,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
      “大老爷别打!别打!小人说!”
      “大老爷开恩,小人糊涂!这就说啊!”
      周代青冷着一张脸厉声道:“说!”
      “是之前,就是三天前,刘爷来城西破庙找到我们弟兄三个,说要我们给他办个差事……”
      他话里的刘爷就是刘迁无疑,梅乔忽然身体有些发抖,刘迁这些阴私无论成与不成,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侮辱,他梅乔……
      季衡听到这里已是面色铁青,侧首一看,梅乔身形不稳面色苍白,不由担心地扶了一扶。
      “……他让我们哥几个睡一个人,虽说是个男人,但据说长得不错,比女人搂着还舒服……”
      “住口!”这次轮到梅景先拍案而起,他眼眶发红手背上青筋崩现。
      堂上所有人都是一惊,知情的不知情的看了他这反应又看了看面如金纸的梅乔,这下还如何不明白?原来这些叫花子说的男人就是梅乔,大名鼎鼎的梅乔梅三秀,兰台梅令史啊……
      一时间,梅乔觉得自己五感发达到了令人痛恨的地步,他似乎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那三个叫花子的,他两位兄长的,三位皇子的,周代青的,季衡的,堂下衙役的……一道道目光或是怜悯,或是厌恶,或是阴邪下流,或是打量,像无形的利剑把他刺穿,刺得千疮百孔……
      梅乔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什么都没有失去!我明明不需要难过!不需要逃避!我……
      那三个跪着的叫花子被梅景先吼得跪地求饶,偷眼看了看堂上众人,最后目光落到梅乔身上,三个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姓刘的要他们睡的就是这个人……这三人忙对着梅乔磕头。
      “这位少爷恕罪啊!小的们猪油蒙了心,要是知道那姓刘的让小的们睡……啊不,害的是您,小的们一定不敢啊!”
      “是啊,小少爷恕罪啊!哥几个也是瞎了眼,不该答应他!况且,这不是没有……啊!”
      话还没说完,季衡当胸一脚,把说话的那个叫花子踢出几丈远,登时剩下的两人便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惠安侯皱眉:“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当庭殴打证人。”
      季衡咬着牙冷笑抱拳:“下官前锋将军季衡,我与乔……梅令史是至交,前日晚间是我陪梅令史去的帘子胡同。”
      惠安侯只道他是个无名之辈,又是武夫,故而不将他放在眼里,眯了眯眼朝堂上问道:“太子殿下,这案子莫不是不问了?”
      太子稳坐钓台,此时才出面道:“自然是要问的,堂下三人,言语须知分寸,若敢以言语染指朝廷命官,莫说舌头,便是尔曹的命也就不必留了。”
      三人这才知道,原来这貌美的公子竟也是个朝廷命官,于是言语才小心翼翼,再不敢说一个“睡”字。
      原来那一日晚上,这三个叫花子就躲在班主隔壁的屋子,只等刘迁依照计划把人迷晕了带过去好行龌龊之事。可是三个人等到半夜也没有等到刘迁,于是一块儿去看,一上楼就发现了刘迁的尸体。本来立刻就要去报案,但是又怕他们和刘迁的密谋被发现后要吃牢饭,所以等到第二天一早装作乞讨的时候才发现尸体……
      周代青点了点头,吩咐书吏照实记录。
      梅景先似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咬牙切齿极力隐忍:“侯爷真是教子有方!”
      惠安侯冷着脸并不答话,此事他确实于理有亏,但刘迁再混账也是他的独子,他的秉性刘昆知道得一清二楚。
      梅易阴着脸按上兄长的肩膀,低声道:“兄长,把案子听完。”
      梅景先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转头看向梅乔。
      梅乔阖了双眼,整个人似乎都在发抖。
      说话间,周代青又提上来一人,这人季衡认得,是当时找梅乔去帘子胡同的长荣戏班班主,是刘迁的同谋。
      周代青问:“孙长荣,本官的人找你时你正带着妻小出城,随身带着大量银钱,而刘指挥死在了你的屋子里,这你怎么说?”
      惠安侯闻言攥紧双拳。
      孙长荣目光闪烁,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
      周代青朝堂下两班衙役微微致意,衙役会意,拿了刑具就要往班主身上套。
      那班主孙长荣一见要动真格,登时告饶:“大人饶命!小人这就说!”
      他面带愧疚看了一眼梅乔:“前几天在张大学士寿宴上,小人是真心实意有感于梅郎君的才情,也是真心实意邀请梅郎君改戏本子。但小人真不知道刘世子是怎么得知小人和梅郎君的约,两天后他到帘子胡同找我,还弄了一本不堪的戏文,说让小人把梅郎君单独邀到楼上,然后把戏文拿给他看,别的不许小人管,也不许小人泄露出去。如若泄露出去,他……他就要砸了小人的戏班子,还要小人的命啊!”
      李煊与梅乔原有几个月的师生之谊,许是不忍见他人轻贱皇子之师,抱着肘离开圈椅,居高临下睨着孙长荣:“所以你就为了你的活路坑害旁人?你这真心实意倒是轻贱得可以。”
      见贵人出言挖苦面带不善,孙长荣越发惊怕,膝行几步到梅乔跟前不住叩头道歉……
      梅乔沉着脸侧过身去。说实话他心里有气,但更多的是对着刘迁,只是如今刘迁已经死了,倒教他一身火气没处撒,一腔委屈不得诉……
      周代青把惊堂木重重一搁,孙长荣缩了缩脖子跪回堂下。
      ……
      在堂上站了许久,不知不觉双腿开始疼痒。梅乔皱着眉看了看堂外的天,心下暗忖,许是要下雨了。
      站在他一旁的季衡一直在关心他的神色,看着他的眼神由戒备到痛苦再到黯淡无光,心里浓烈地涌起一种要站在他身前,成为他荫蔽的想法,这样的想法从来都有,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浓烈过,浓烈到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靠近梅乔的衣袖,手指慢慢颤动着逼近。
      梅易本是朝梅乔这边关照一眼,却不经意间看到季衡的小动作,不由微微眯眼。心道,这傻弟弟身边怎么这么多心怀不轨的人!
      堂下孙长荣把那日晚间的事情一并说出,梅景先越听脸越黑,刘迁竟然狠毒至斯!竟敢对梅乔下那虎狼之药,污他名声!不过愤怒之余更多的则是后怕,如果真的让刘迁得手,梅乔的仕途也算是绝了,梅氏的名声也定然因为此事一落千丈……
      周代青理了理思路,问道:“孙长荣,你说是刘迁胁迫你加害梅令史,可有证据?”
      孙长荣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大人明鉴,当初刘迁威胁小人时我妻小也在,内人脖子上被他划了一刀,伤口现在还在,大人不信可找人查验。”
      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惠安侯这个做父亲的也是脸色难看,但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生前身后,都是要护的。
      周代青着人去察看,果然在孙张氏脖子一侧发现一道刀口。另外孙长荣还拿出了那一晚刘迁交给他的戏文,那戏文上是刘迁和梅乔人等的恩怨,不过化了个名儿而已。
      戏文呈上,周代青随手一翻,霎时一顿,拿在手里的本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脸色委实有点精彩。
      太子道:“周大人?”
      周代青回神,犹豫道:“殿下,此文实在不堪入目……”
      太子道:“无妨。”
      周代青只得把戏文呈上。
      这戏文正是梅乔那日在楼上看过的,但他只看了前半段,后半段因为气急并没有看下去,岂知那后半段正是写他堕入欲海浮沉的不堪,言辞粗鄙污秽。恰好周代青随手一番就翻到那些香艳露骨的情节,他为人刚正,便是年少读书时也不曾读这些狭斜本子,今番一下就来猛料,冲击不可谓不大,是以有些失仪。
      梅乔一听周代青言中“不堪入目”四个字,堪堪舒缓下来的脸色又转苍白。
      太子随手翻了翻戏文便放在一边,令周代青继续审案。原来那孙长荣见刘迁得手,心里后怕,便一早收拾了金银细软,通知了戏班子众人要出京去寻活路。但由于宵禁,城门一早才开,好在那守城将官机敏,看孙长荣一家形迹可疑又带着大量财物,是以把人扣下,迟迟不放。
      孙长荣的事情告一段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周代青便把审理对象转到梅乔季衡二人身上。
      季衡侧首看了看梅乔发白的脸色,不由也沉下脸十分不快。
      周代青道:“季小将,孙长荣逃出帘子胡同之后发生了何事?”
      季衡拱手:“我听闻楼上动静有异便上去察看,上楼看到刘迁刘指挥对梅令史不轨。”
      他把刘迁刘指挥几个字咬得极重,似乎在心里已经默默把此人凌迟了万次。
      二皇子李隆追问:“后来呢?难道你就看着梅令史受欺?”
      季衡目光森冷,盯着李隆道:“如殿下所言,下官自不能坐视。下官将刘迁踢倒在地,拳脚相加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这点惩罚原不及他对我乔哥所做之万一……”
      “你大胆!”刘昆拍案而起,听到自己的独子被人施暴,他怎不盛怒?那可是他惠安侯府的独苗!
      周代青微微送目,衙役班头便上前几步,随时准备出手,防止惠安侯盛怒伤人。
      季衡见惠安侯如此,丝毫不加掩饰地冷笑一声,便是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惠安侯气得胡子直竖,但碍于身在堂上不好发作。
      太子问道:“既然是你动手打了刘迁,之后呢?”
      季衡道:“打便打了,但梅令史当时……情状不好,我便带着他回了我城西的宅子,余下的下官便不知了。”
      季衡陈述前事,也不管惠安侯和二皇子对他如何怒目,只是退回一旁站在梅乔身侧。梅乔目露担忧,季衡这一番陈词势必会成为惠安侯和二皇子手中的把柄,若是找不到再有旁人事发时出入那间屋子,季衡必然免不了被当成把刘迁施暴致死的凶手。
      案情还待再审,梅乔季衡仍被下狱中。
      还没回到牢房,豆大的雨点便哗啦啦下了起来。季衡脸色一变,果然看到身边梅乔走路走得步履蹒跚,他紧咬下唇极力忍耐。
      季衡急忙扶住:“乔哥!你带药了吗?”
      梅乔深蹙双眉,摇头不语。
      季衡便把他背起,大步走回牢房。
      因得季衡银钱关照,狱吏便把他二人安排在同一间牢房。
      二人因淋了雨,衣衫俱湿了半幅。
      梅乔实在疼痛难忍,一句话也不肯说。季衡把他放下,靠墙坐着,皱眉道:“乔哥,怎么忍了这么久都不同我说!”
      梅乔仍是不语,季衡把手搓热,抬手便要去褪他鞋袜。
      因受了刘迁欺侮,梅乔对人便多了几分戒备。见季衡动作,忙要抽回腿来。
      季衡把住他脚踝不许他逃脱:“乔哥莫动,我帮你捏捏就会好些。”
      闻言,梅乔这才任他施为。
      约摸一炷香之后,腿上果真疼痛缓解。他将一双柔情的眼缓缓睁开,眼前的少年正在专注地按揉,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神兵一样专注。
      季衡兀自专心,忽听得这人轻笑,这才抬首对上他双眼:“怎么了?”
      梅乔笑了笑:“你这手艺也过于好了,若是哪天战事平歇,吾家君平卸甲归田,有这样的手艺,也不愁没有饭吃了。”
      季衡一怔,满心里都是他言语中“吾家君平”四个字。便不由想到他日日夜夜的妄想!妄想和他相携归去,两个人周游万里过一辈子。但季衡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妄想,但如今在他口中听了这样的话,颇觉有些不真切。
      梅乔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这少年就眼圈泛红,惊讶之余,梅乔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
      话未说完,他就被季衡拥住,抱了满怀。
      “君平……”
      季衡声音沉闷,甚至带了些鼻音:“乔哥,我……”
      梅乔任由他抱住,他推不开这样脆弱无助的少年,只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可季衡却没了下文,有些话他暂时还不能说,说了就是万丈深渊,即便他现在满腔爱意在胸口膨胀,多得快要喷薄而出,多得他要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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