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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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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盛选的曲子是《流浪者之歌》,不算难,胜在应景,他勉强算半个流浪者。
最重要的是,这首歌他上个月刚表演过,所以能背谱。
他沉浸在一件事儿时会全身心地投入,别说观众都是大白菜了,他眼里压根没有观众。
演奏演奏,不仅仅是奏,还有表演。在台上,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呼吸,甚至于头发丝儿的晃动,都是服务于曲子的情绪。
陆盛从小就被训练做这事儿。
技巧练了千万遍,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但对于情绪,他自信不会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差。
《流浪者之歌》开始于荡气回肠的悲怆,结束于朝气蓬勃的欢乐之中。
陆盛放下琴,吐出口气,鞠了一个躬,随即站没站相地把重心放到了一条腿上。
他第一时间朝台下的某处看了一眼,程然破天荒地没有避开他的视线,面色冷淡地看向舞台。
“你的台风很好,我感觉自己仿佛看了一场个人演奏会。”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女人说,“你的表演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听的。”
“谢谢。”陆盛又站直鞠了个躬。
这人看样子是主审,每个人拉完她都有几句简短的评语,前面的具体评了些什么他没听,但对他的评价似乎还不错。
“你的琴,声音很好。”主审意犹未尽。
“这是我母亲的琴,出自斯特拉迪瓦里。”这个英文名把他绕得嘴瓢了两回。
主审惊讶道:“请问您母亲是?”
“她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陆盛说,“不过不出名,你应该没听过她的名字。”
这把琴大有来头,琴音清澈纯净,是陆建明追求余锦的时候高价从一位收藏家那儿拍得的。琴弓也颇有来头,据说原料是巴西的一种什么树,对材料选取极为挑剔,一棵树只能做出一把弓。
自从巴西停止出口这种木材,市面上这种琴弓近乎绝迹。
应该说,老妈“曾经”是个专业的小提琴演奏家。
因为嫁给了陆建明,她转去做了小提琴老师,后来又生了他,就成了全职的家庭主妇。
她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他能有一天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陆盛对这个项目并不钟情,只是因为照顾老妈的感情,才会开始学琴。
他也明确说过,娱乐归娱乐,这不是他的人生理想。
陆盛原路下台,走到第三排,想想又倒回去,退回第一排,站在方思媛面前,对上她疑惑的眼神。
“换个位置吗?”
陆盛最终如愿插在了方思媛和程然之间。
难得有近距离观察的机会,陆盛这回专注于看清这人的眼型,终于记清了细节,就差拿把尺量量眼距了。
台上又经历了两轮表演,主审终于宣布中场休息。
程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看我?”
陆盛直白道:“看你好看啊。”
对方像是被他噎到了,又不说话了。
陆盛觉得他下回再开口之前,应该提前斟酌一下。
“你拉得好好啊。”方思媛拉拉他的袖子。
“还行吧。”陆盛说。
“你是不是准备考音乐学院啊?”
“不准备。”陆盛想起自己还没把手机要回来。
“可是你有天赋啊。”方思媛可惜道。
“我是有,但我不喜欢,这不冲突吧?”陆盛笑说,“我只考我喜欢的学校。”
他说完,站起身来去找手机,恍然间看见程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盛转头,却见对方动作不变,正在往本子上写东西。
啧。
要求女老师还手机的时候对方的表情一言难尽,末了还是嘱咐道:“不管自己的水平如何,都要尊重别人的付出。”
“我会的。”陆盛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揣上手机高高兴兴地坐回了原位。
他原本计划拉完琴就直接走,现在因为这个绝佳的位置,愣是挨到了选拔会的最后。
主审收集了所有评委的记录册,一本本翻完之后直接上台宣布了入选名单。
几乎没人提前走。点到名字的挪到前两排,没点到名字的当场就得起身离开,还挺残酷。
陆盛顺理成章地保持在原位。
其实方思媛说得也没错,这个项目的门槛确实高,来竞选的得有超过二十人,最后留下的也不过六七个。
主审先是恭喜大家,一双蓝色的眸子在所有入选的人脸上扫过一遍。
她的头发高高盘起,踩着一双恨天高,显得气场十足。
“我叫尤金,很高兴见到大家。”
“我想明确一点,各位都是走专业路线的,请认真对待每天的排练,周一到周五,三点半到五点,希望各位准时。”
陆盛算了算,还行,一个半小时。
“这是乐队合练的时间,除此以外,还有quartet的训练时间,希望各位能小组内自己商量好,每周不少于三个小时。”尤金一个大喘气,补上一句。
“什么是quartet?”陆盛问,也没指望程然能搭理他。
不出意外是方思媛回他:“四重奏小组,两个小提,中提大提各一个。乐队会定期有演奏会,到时候每个组都要出曲子的。”
陆盛点点头。
那也还行,平均到每天也就差不多两小时。
“当然,也不要忘记准备自己的独奏曲或者duet,建议每周练习时长不少于三小时。”
陆盛吐血,还没等开口问,方思媛就主动解释:“duet是二重奏,我们每年还有个独奏会,到时候你要么独奏要么二重奏,要出一个节目。”
他当场就有撂挑子的冲动。
“演奏会的门票钱,一半会批给我们。”
方思媛一句话又把他蹦到一半的心按回了原地。
这玩意儿属于收益跟劳动成正比,让他来每天练练琴过分吗?
一点都不过分。
“为求节约时间,接下来我将播放去年演奏会上,各位学长学姐的独奏片段,观看完成后大家可以自由分组,选择未来一年要合作的四重奏组合。”尤金简短地把任务交代完,按了下遥控器,退到舞台侧边。
这些人的水平要明显高于今天来参选的新人们。
陆盛看得有滋有味,主要还是期待某人。
其实帅哥有脸就够了,琴拉得没他好不要紧,到时候一组他可以凯瑞。
这一期待就期待到了最后,程然是倒数第二个。
陆盛有点小意外。
据说最后四个是首席,按照一提二提中提大提的顺序。
程然在画面里出现,果然架着一把中提琴,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拉得却是首气势磅礴的曲子。
忽略表情不看,整个表演都非常完美,从肢体动作到演奏技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不带偏见地讲,是他心中的全场最佳。
有那么几个瞬间,这人还透露出了点身上掩盖不住的,又酷又痞的气质。
嘶,带劲儿。
到了选人环节,陆盛第一时间举手,点名要求跟程然一组。
谁不想跟高手过招,何况程然还挂着首席的头衔。在场有不止一个人盯住了这个位置,但撇去老生不算,新生里就他一个参与竞争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尤金兴味十足地问他:“你为什么想选Sean?”
“他很强啊,只有我跟他一样强。”陆盛想了下,觉得说得太绝对,补了句,“新生里。”
尤金忍俊不禁,越看这个学生越觉得有意思,转过去征询当事人的意见:“那你同意吗?”
程然没说什么,默认了这个安排。
“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宣布解散后,方思媛边站起来边感慨道,“会得罪人的。”
“事实。”陆盛说,“不服可以battle。”
方思媛的乌鸦嘴在三十秒后就应验了。
三个人在推门走出剧场的时候与一帮美国人擦肩而过。
“不就只会拉个小提琴?我向上帝发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拽的中国人。”有个男生说,声音很轻,话音刚落就见他们走过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看,估计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被抓个正着。
方思媛已经摸到了陆盛的性格,赶紧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你就装没听见,”方思媛着急推了他一把,“他也没说什么。”
陆盛烦别人背后说小话。
“不服?你们谁觉得拉得比我好,可以比。”陆盛看清他们的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几个都不是来参选的学生,估计也就是坐在后排看了个热闹。
“哦,你们连小提琴都不会吧?”陆盛冷笑了一声,“LMAO.”
这还是他这昨天刚学会的一句缩写,“laugh my ass off”,“笑死我了”,正好用上。
“我有说错任何事儿吗?”男生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被他一激还理直气壮起来,“今天来竞选的中国人都是拉小提琴的吧?Well,说真的,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中国人这么喜欢学钢琴和小提琴。”
陆盛更烦这种标签化的语言。
他走近了一步,左臂上传来一丝抗力,转头一看,是程然在拉他。
“Don‘t be racist.”程然盯着男生,语气平常,却带着一丝警告。
被打成种族歧视在美国是大事儿,其他男生赶紧凑上来让他闭嘴。
看得出来对方怵程然,顺水推舟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盛却不想就这么算了,拍了一下程然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嘴里问那几个男生:“这儿有什么别的乐器的练习室吗?不要小提琴,不要钢琴。”
艺术剧场只是个统称,从左边的门进去是一排练习室,从右边的门进去是大剧院,也就是他们刚才表演的地方。
“有……”对面有个男生犹豫不定道。
“不打架。”陆盛又拍了下程然的手腕。
他松开手。
陆盛立刻走上前去把那个男生从人堆里拽出来往练习室里拉。
方思媛放心不下,赶紧跟上,剩下的男生也跟着冲进去,程然走在最后,随手把大门关了个严实,以防等会儿真闹起来把老师吸引过来。
不知道是在调解矛盾,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想看什么?你没见过中国人学什么,贝斯?吉他?架子鼓好不好?”陆盛连珠炮似的问。
这男生早在被他拽进门的时候就傻了。
“既然你不选,那给你来段架子鼓吧。”陆盛自问自答,坐在架子鼓前踩了两下,点点头,好像是在对音色满意,手上转了下鼓棒,随手敲了段节奏。
跟进来的方思媛和其他男生也傻了,只见陆盛试完音之后直接一顿猛敲,也不讲什么美感,就是在纯炫技。
连续的双跳,双踩,鼓棒在半空中几乎只能看清一道残影。
程然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灵巧地手一翻,把鼓棒高高地抛起来接住,落在吊镲上,结束了这段表演。
他不自觉将目光停留在对方张扬的笑容上。
这人还真是……
想一出是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