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京氿

4、第 4 章

　　美好的事物总是带给人创作欲。
　　陆盛深有体会。

　　时差在的他身上的影响突然间烟消云散，结束活动吃好晚餐回去已经快九点，他还一丝困意也无，在房间狭小的过道里支起画板，画人像。
　　程然的眉眼是他见过最合心意的。粗俗点说，这张脸就是他第一回做那什么梦的时候会自动浮现的理想型。

　　陆盛在画纸上用铅笔飞快地勾勒出了个形。
　　他画的是他想象中程然叼烟的侧脸，从头发到嘴唇这块都完成得很顺利，就是眼睛这块儿感觉怎么画都不对。
　　他自认在这上面有些天赋，平时画什么都是一气呵成，很少卡壳，没想到有一天会在一双眼睛这儿拿不定主意。

　　程然很少直视他，难得那么几个瞬间看清对方的眼睛，都被幽深的眼神吸进去，可能是他滤镜太厚，盯着对方看了快一下午，竟然没记住这人的眼型长什么样。
　　改天还是要画真人才行。

　　陆盛笑了声，敲了敲酸痛的脖颈，见床上的手机亮了亮。
　　[儿子]发来了一条信息。

　　是江耀。
　　陆盛拿起来，点进[儿子]的聊天框，刚打了个开头，就来了微信通话，来电人备注[陆建明]。
　　他刚抬起来一半的嘴角瞬间垮下去。

　　他开了免提，把手机放远，以免自己一不小心把手机砸出去。
　　“到学校了吗？”对面说。
　　第一句出来他就做了个深呼吸。
　　“到了两天了，您这时候问，我要是还没到就已经死了。”陆盛说。
　　对面抬高了点音量：“你这说的什么话！”
　　陆盛躺在床上，心说：实话。

　　“你课表怎么回事儿？”陆建明问。
　　他们今天在新生大会结束之后被带去统一选课，一共可以上七门课，除了四节必修之外，西弗森的课程设置里一共就三门跟美术搭边的课，他全给选上了。
　　课程难度分级为AP和普通课，AP是大学一年级的难度。除了一门AP艺术史之外，陆盛选的全是普通级别。
　　西弗森的课程系统有家长端和学生端，方便家长监督学生的学习情况，所以陆建明才能这么快就打电话来质问。

　　“就这么回事儿。”
　　“你不要给我尽上些乱七八糟的课，”陆建明严肃道，“不要以为你出国了就自由了，一天天摆弄你那两盒颜料，有什么用？学点正经东西，这样大学毕业回来我也好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这话陆盛听了无数遍，都有点儿木了，这会儿甚至不觉得生气，按了按手腕，从床上翻身起来拿起笔继续描程然的头发丝儿。
　　“您还有什么别的指示？”陆盛说，“没事儿就别浪费时间了，我还有事儿呢。”
　　他早料到有这一出，提前问过了老师。按说课表选出来是要家长签字，但总体遵循孩子的意愿，不签字儿也不会不让他上。也就是说陆建明拿他的课没办法。

　　陆盛有丝说不上来的快意。

　　“我是你爸，我还能害你吗？”陆建明说。
　　陆盛忙着勾线，没工夫讽刺他。
　　只听对面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地说：“我还特意给你找了个宗教学校，就是想顺便把你那个喜欢男人的毛病也治治！”

　　陆盛“咔嚓”一声把笔头按断在了画板上。

　　他实在忍不住，把手机拿近了道：“二十一世纪了陆总，用‘治’这个字之前，麻烦你先百度一下同、性、恋，这三个字儿，成么？”
　　宗教学校风评被害。

　　“治我之前，能麻烦您先治治自个儿的暴力倾向吗？”

　　陆盛仰头靠在椅背上，挂了电话还有点想笑。
　　怎么会有这么搞笑的人。

　　受不了，他真受不了再跟这人废多一天的话。
　　俗话说，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第一步，这话是有道理的。

　　陆盛盘算了一下，他微博上有接一些画稿，如果勤奋一点，供自己吃喝肯定足够，西弗森是个私立学校，多费多少来着？他还没问过，但肯定不便宜，加上学费这窟窿就大了。
　　他只愁了一秒就从椅子上翻起来，定了一个新目标。
　　赚钱，必须要赚钱。

　　陆盛第二天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门外闯进来个高瘦的男生，戴着顶红帽子，皮肤颜色病态的苍白。
　　不对。
　　他裹着被子坐起来，这应该就是个白人。

　　来人拖着大箱子，进门脱下帽子对着脸扇了扇风，看清陆盛的脸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你是Willy么？”
　　门上贴着名字，他记得室友是叫这个名儿。

　　陆盛从床上下来，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九点。

　　“你好，我叫陆盛。”
　　Willy点了点头，把箱子留在门口，嘴上说“很高兴见到你”，从过道经过的时候小心地侧身，以免碰到陆盛。

　　有洁癖？
　　陆盛没放在心上，贴心地给对方留出了整理房间的空间，自己出门洗漱了一下，给李清莹发了条微信。
　　[@]：我们学校有兼职做吗？

　　对方过了快半个小时才回。
　　[李清莹Grace]：还没开学你怎么起这么早？？
　　[李清莹Grace]：兼职的话，图书馆和实验室里可能会缺人，你得去问问，不过毕竟是高中，岗位没有大学那么多。
　　[李清莹Grace]：你是缺钱吗？
　　陆盛不遮不掩：缺。
　　[李清莹Grace]：你要现在急用钱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有个路子可以帮你省学费，如果你有乐器方面的特长的话
　　[@]：不急用
　　[@]：我会拉小提琴，算么？
　　[李清莹Grace]：Prefect！你现在就去艺术剧场，我没记错的话弦乐队现在在选拔新人，如果能选上的话，具体能拿多少奖学金我不清楚，但肯定比你打工挣得多[加油]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陆盛在学校里晃荡到一半，又奔回了寝室里，去拿自己的小提琴。
　　他一时间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别人，没敲就开门进去，看见室友才想起来，说了声“抱歉”。Willy正在铺床，在他进来的一瞬间手上的动作凝固了，眼珠子盯着他完成了进门拿琴出门的一系列动作。

　　方思媛也在弦乐队，他们这些骨干老队员要负责给新候选人打分，所以已经在剧场等着了。
　　她微信陆盛科普了一下这个全校独一家的倒贴钱的项目。

　　来西弗森上学的，要么是冲着升学率，要么是冲着这个弦乐队。
　　一半学霸，冲的是藤校，另外一半搞音乐的，冲的是茱莉亚。

　　按照方思媛的话说，大家都是琴疯子，古典乐的狂热爱好者，要是有人去了伯克利音乐学院这种侧重流行乐的院校，那都属于没出息。

　　陆盛到剧院的时候选拔已经开始了，他轻手轻脚地进去，本来想坐最后一排，但之前的事儿给了他点阴影，想了想还是硬往前挤，在第三排靠边坐下。
　　他兴致勃勃地听了几个人，就觉得方思媛吹过了。

　　撇去一看就是来玩票——比如说台上这个拉《天空之城》的人，大部分人的水平都还行，九级十级的曲子都能完整地拉下来，但要说眼前一亮，那真没有。

　　陆盛又听了两个就彻底没了兴致，坐姿随意起来，躺在座位里用手机跟江耀聊天。
　　[@]：嘀嘀
　　[儿子]：怎么样啊你，我特意翻墙google了你这学校，好像有点破啊？
　　[@]：特艺术，我喜欢
　　[儿子]：那就行。
　　[儿子]：我昨天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发怒][发怒][发怒]
　　[@]：陆建明给我打电话，笑忘了
　　[@]：不说这个，昨儿返校怎么样
　　[儿子]：我刚想跟你说，老王头追着老夏跑了一操场，你猜为什么？
　　[儿子]：老夏为了纪念远走他乡的你，他妈的染了头跟你同款的粉毛
　　[儿子]：老王头气得要死，追不着老夏还特意开了个班会，说你祸害遗千年
　　[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盛差点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儿啊，我还是得说，我那是红色，粉是后来褪ndieuwgf

　　身边有人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了他的手机，陆盛一不小心敲出一串乱码。
　　“哦我的上帝啊，上面有同学在拉琴的时候，拜托你尊重一点，不要在下面玩手机。”女老师脸上写满痛心，“我们西弗森什么时候教过学生如此的粗鲁？”
　　这场面陆盛在国内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熟练地站起来认怂：“Sorry.”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一直在玩手机，如果手机这么好玩，你来这里做什么？”女老师特意选了两个节目之间相隔的空隙发作，引得观众席上不少人侧目。
　　“来参选。”

　　“在场的我们都在音乐的海洋里遨游，难道台上的同学们就没有什么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吗？”
　　“我比他们拉得好。”陆盛诚实道。
　　坐在他旁边的女生“噗嗤”笑了一声。
　　观众席上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开始笑，听得出来都出于善意——又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傻小子。

　　“好，非常好。”女老师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请你下一个表演吧，向大家展示一下你的能力。”
　　陆盛还挺开心，不用继续坐在台下等，拉完就可以走了。

　　“你可以从后……”
　　老师话还没说完，陆盛就走上前把背上的小提琴盒小心放在台上，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手一撑就跳上了台。
　　台下笑声更烈，女老师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陆盛把琴从盒子里拿出来，才发现第一排坐的人手里都拿着本子，看来是传说中给新生评分的优质老学员。
　　方思媛对他挥了挥手，他也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余光瞥见这人边上坐着个熟悉的人影。

　　呦呵。

　　陆盛跟程然打了个照面，对着人眨了下右眼。
　　程然移开了视线。

　　陆盛站起来架好琴，突然间精神百倍。
　　他这人就是有点人来疯。

　　陆盛右手垂在身体边，调整了下呼吸，台下还有杂音，他却忽然抬起手，拉出了第一个音。
　　女老师刚想出声让大家静静，猝不及防间被台上的气势一震。

　　一小节过去，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