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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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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笙抱着包装袋,付了钱,车在门卫处停下。
自家老爷子军旅出身,八十年代下海从商,有了钱,倒一直没改了住在大院里才舒坦的习惯。
按老爷子的说法,一天没跟院子里的白爷爷、魏爷爷下上几盘棋,喝上两口小酒,就是一天赚了他娘的十几亿,也睡不着、吃不香。
每每想来,听闻他老人家豪言壮语的宋笙都唯有沉默。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大院又不许外来车进去,她便小声央了个面熟的门卫过来接了一把,借着伞才回了家。
等到敲了门、保姆张妈急匆匆迎她进去,满座欢庆,她讪笑一声,看着有些尴尬的宋母,方开口解释了句:“妈妈,对不起,下雨了,我去买礼物,回来迟了,耽误你们吃饭。”
一贯有眼色的二姑和姑丈忙站起来打圆场,姑姑拉过衣裳湿淋淋的宋笙,姑丈也跟着笑道:“阿笙有心了,静姝难得回来一次,还记得买份礼物,怪不得你爷爷就最喜欢你——”
“宋致宁!还玩、就知道玩你那个破手机,你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学着点!张妈,还愣着干嘛?赶紧接二姑娘上去换件衣服!”
入赘多年,虽习惯装得斯文楚楚,但很显然,这位“二姑爷”还是没改得了这副狗腿子样。
闻言,抢在被突然点名的宋致宁前头,半倚在一旁看电视的宋思远却忽的冷笑一声:“刚才我就说了吧,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谁大谁小、谁真谁假都分不清,二姐,我看你们也别做和事佬,大家伙是时候该去看看眼睛了。”
“怕不是我爸病了不在家,大哥又出了公差,你们就连人事都不会做了。亲女儿,就这副待遇啊?”
他一贯没大没小,说得众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宋笙不敢搭腔,侧头,却正瞧见宋静姝似笑非笑的神情。
坐在餐桌旁,那少女被狠话刺了也一动不动,一副端庄温柔的“正宫”模样。
大概是不想和她这只落汤鸡计较吧?
宋笙表情淡淡。
外头都说宋家有两枚明珠,但内里人都知道,阴差阳错,他们打从心眼里,认了三个女儿。
若说宋静和是“清丽”,宋静姝是“娇美”,那她便是人群里也挑不出来的“普通”。
以至于,对照了宋母端庄温柔的面孔,刚把自己接回来时,说出去,谁也不敢相信,自己是亲生的那个,而宋静姝却是抱错了的。
生母搂着静姝痛哭的样子,比得知自己回来时的所谓“欣喜”情绪更甚。
她那时眼睁睁看着,不知所措间,只能抠紧书包带子,一句“妈妈”就这样混着哽咽堵塞在喉口,过了好多年,直到现在,才能勉勉强强真心喊出声。
但事实证明,也只是一厢情愿。
宋笙扭头上楼,下意识要到自己房间,却又想到什么,转身去了宋静和隔壁的客房。
里头一切陈设果然都对着自己原本住着的模样照搬过来,仿佛她本来就只是这个家里暂居的客人。
宋笙笑笑,看着镜子,深呼吸。
“他娘的,”末了,却又学着宋爷爷的样子,虎模虎样地低声骂了一句,“宋静姝,我在乡下撒野、当疯丫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折腾了好一会儿。
她换了衣服下楼,还抱着那个精致的包装袋。
宋母正和宋静姝寒暄家常,两母女说得泪眼盈眶,听到楼梯上传来动静,一下却停了话音。
抬起头,正看见她有些局促的模样,直至这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亲女儿坐到身边。
大家已然开了餐。
好歹还记得给她留个位置。
“阿笙,今天也是你的生日,静姝刚回来,妈妈差点昏了头。”
宋母说着,蹙了好看的眉眼,又伸手往宋笙新添的、空落落的碗里夹了块红烧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啊,阿笙,妈妈也祝你生日快乐。”
宋笙没吭声。
只低头,看着那块火候正好、颜色精巧的鱼肉。
她心里有股气横冲直撞。
本想愤愤说一句“妈妈,我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嗓子,所以从不吃鱼,我说过好多遍了”,甚至有那么一秒,几乎想就这样,直接摔碗走人——那么多的委屈就哽在那,不上不下。
可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她轻轻调整呼吸,道谢,然后把怀里的衣服从包装袋里拆出来,扭头递到宋静姝手中。
“生日礼物,”她说,“我挑了很久,静姝,你喜欢吗?”
姑姑凑过头来看了一眼,瞥见她故意没取下的吊牌上明晃晃的价格,笑笑,扭头对二姑丈道:“要我说,阿笙是真的不容易,她爷爷早早要姐弟几个勤工俭学,也体会一下苦日子,只有阿笙照做了,这两千多块的衣服,她得多难才挣到,我们致宁就比不上人家。”
她本是存了和稀泥的心思,可姑丈刚点了头、宋静姝还没开口,反倒是被点了名字的宋致宁先嗤了一声。
笑什么笑?
旁边的宋静和看他一眼,他偏了目光,不再说话。
宋静姝是个何等会看脸色的人,换了平常,早要挑剔,可今天看宋静和竟像是站到宋笙旁边似的,心里不由一凛,随即也跟着堆起笑意。
“真是难为你了,”宋静姝接过那风衣,心里冷笑她这是又上了谁的当,卖哪门子的疯,脸上倒仍装出一派感动,说得是:“你从不计较我任性,阿笙,人人都知道你性格好,能跟你做一辈子姐妹,是妈妈给我的福气。”
是了。
“妈妈给我的福气”。
宋笙闭了眼睛,不再搭话,接下来的事,就轮不到她出场了。
宋静姝抬头,想再向宋母撒个娇,却见女人低垂了眼眉,似有不忍。
那头,宋静和蓦地将筷子一放。
宋静姝身子一僵,下一秒,便听得喊了十几年“姐姐”的宋静姝冷声道:“妈,我一向是不想说什么难听话,静姝和阿笙,我都当妹妹看,但你瞧瞧,我们把静姝都惯成个什么样了——一个大家心里都知道的外人,我们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宋母没答话。
宋静姝被她那不客气的斥责吓了一跳,“你”了个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和长江集团那个巴西合作案,本来定的是今天公布,结果提前整整三天就泄露了消息!你知不知道,私传内幕消息,不仅犯法,还让我们损失了多少!”
“你问问她,现在好声好气让她坐在这吃饭,她心不心虚,担不担得起背后的责任!”
她字字句句,无不死盯宋静姝,一场饭气压骤低,活像个鸿门宴。
“宋静姝,你别说我错怪你,董事局明里暗里都在传我们宋家监守自盗,这件事二姑丈、小三叔也都知道——我不查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对得起爸爸之前的交代?外头都已经传开了!就是你这个宋二——”
宋静姝霎时被踩了尾巴,尖声道:“现在宋二是她!”
她指向宋笙,“是!我只是个外人,可被抱错是我选的吗,你还要我怎样!何况、何况妈妈都跟我说了,明天开始,宋笙都已经要入职恒成了,无论怎么想,这个宋二都只有可能是她!妈妈、是她,她诬赖我!”
宋静和冷笑一声。
“今天我被那帮媒体缠的,差点就把你捅出来,宋静姝,你不要得寸进尺。这宋家上下祖宗,左右亲戚,谁不知道你占着茅坑不拉屎,顶着宋二的名头死活不撒手?!”
话音落地。
宋母的脸白了。
宋静姝的脸更白。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宋静和,我和你十四年,她不过来了八年,你竟然这样想我……”
“你又不无辜。”
还在看电视的宋思远又横插一嘴。
他眼神扫过同样尴尬无措的宋家二叔一家,在宋致宁脸上顿了一下。
“慈母多败儿嘛,没关系,都懂,”他拍拍手,像是个路过看热闹的,“你们就庆幸老爷子没回吧,不然可没这么简单,让你们混水摸鱼。”
你们?
宋笙睁眼,正看见他眼里带笑,望着自己。
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欠揍笑脸。
“行了,戏也唱够了,吵也吵不出结果,干脆说点正事吧。唐二小姐暂且不说,小二姑娘照顾我这几年,生日不给她带礼物,我良心会过不去。”
“什么礼物?”
宋致宁忽开口给他捧了个场:“三叔,你可没给我……”
“你凑什么热闹?我还没计较你这个小三抢我大三的风头。”
宋思远仍是笑眯眯的。
丝毫不顾一众人表情瞬间微妙,只兀自晃晃纤长手指,冲宋笙比了个数钱的手势,“可惜我是个败家子。咱家小二姑娘啊,三叔也没什么别的送你,毕竟只剩一点小小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话语权了——”
宋笙:……?
“生日快乐。”
“小阿笙,反正老爷子不在,咱还是不走基层突破那套路了吧?明天上班,给你做个部长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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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生日宴,最终吃得不欢而散。
有人欢喜有人忧,宋静姝躲到房里哭了三个小时,宋母就跟着哄了三个小时。
三叔早出去和自己的大小兄弟们喝酒,姑姑姑丈住三楼,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着没听见,倒没来当和事佬,就连宋致宁,也没下来说句话——更别提心里有气的宋静和了。
宋笙回到自己的客房里,静静听着隔壁的隔壁传来隐约哭声,觉得有点好笑。可笑着笑着,又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有点难堪的委屈。靠着床,坐在地板上呆了许久。
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
虽然、虽然生日也没什么可庆祝的,对于她的诞生,实在没什么人会觉得惊喜——
“嗡。”
“嗡嗡。”
她的手机却在这时忽然震动起来。
宋笙也跟着整个人震了下,低头看,打断她思绪的铃声来自一个熟悉的座机号码。
刚接起,那头苍老的声音已迫不及待嚷起来,说:“喂,满女、满女,听得到不?”
“听得到。姥,你怎么打来了?”
“怎么能不打!我的亲亲满女过生日啊!姥心里惦记你,就怕打扰你吃饭,到时候让人家不开心……怎么样,那边的家里,家里还好不?”
隔壁的哭声近在咫尺。
镜子里,宋笙面色冰冷,一点血色也无。
“我……”
那口气又憋在喉口了,奇怪。
“哪有什么不好……”
她眨了眨眼,又撇了撇嘴。
不知怎的,刚还忍得好好的,这一秒,豆大的泪水却忽而自眼眶滚落,骨碌碌像有声音似的,滚过面无表情的脸庞。
就一滴眼泪。
不算哭。
“满女,满女,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信号不好听不到了?”
“没有,”她通红着眼,应了声,“听到嘞。”
“好得很,我们刚吃了蛋糕,我收了好多礼物,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对我越来越好了,等我自己挣大钱,姥,我就把你接过来。”
“姥哪有那福气……我们笙儿真是傻孩子。”
“我说到做到,姥。”
“好、好,那姥要早点好起来,到时候叫你那大哥也回来,我坐大巴,坐大巴去城里看你,给你带好多好吃的,顺便享享我们笙儿的福……笙儿啊,我们笙儿啊。”
……
宋笙靠着木柜,抱着膝盖,电话挂断过后,复又呆呆看向窗口许久。
说不出来的憋闷,就像是被人锁了喉咙,一口气有进无出——却好像老天爷都跟她作对似的。刚要准备收拾收拾索性睡觉,只听清脆一声响,竟有个小石子敲中她窗户。
她不理睬。以为是隔壁家熊孩子的无聊把戏。
可刚起身,又一颗。
迟疑半晌,又一颗。
宋笙只得怀疑这是哪里来了冤家仇家。
好奇战胜理智,她打开窗户,四下一扫,警惕尚未消去,却见窗格里不知何时被人扔了个袋子,砸得刚好,跟练过似的牢牢卡住。
手一摸索,便从里头捞出个盒子来,像是首饰盒,小巧玲珑。
什么人送的……?
简直莫名其妙。
她揪过上头贴着的便利贴。
只见字体潦草,一看就是匆忙写就,简短两行,写着:“生日快乐。祝你勇敢,小骗子姑娘。”
她打开那首饰盒。
小小的蓝色耳钻被五瓣花的银托衬起,在月光下盈盈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