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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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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成大厦,坐落于S城中心商务区核心地带,作为恒成地产的标志性办公建筑,拔地而起80层,沿江望去,在一众群峦般高低起伏的大厦高楼中,仍然夺人眼球。
此刻,大厦前的花园广场上围满水泄不通的媒体,镁光灯闪烁不停,巧笑倩兮的女记者面向镜头,“9月14日,恒成地产与长江集团宣布战略性合作,将携手投资约4亿美元,在巴西建设新型水电工程,开发绿色能源。多方专家表示看好,利多前景明朗。本日,恒成地产开盘即达90块高价,涨幅超20%,为此前市场行情停滞打下了一剂强心针。”
她话音未落,脚下倏尔一个趔趄,媒体群突然骚动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喧嚷着,声浪一下子铺天盖地压来。
“宋小姐,请问本次合作消息三天前的泄露事件您有什么看法?”
“宋小姐,宋老先生远赴国外治疗数月,至今未归,这次的投资是否得到老爷子的支持?”
宋家老爷子宋达政界起家,80年代从商,在南方一呼百应,更一手创办鼎盛至今的恒成地产,是为其最大持股人,持股份额高达37.5%。膝下儿女,在宋氏都尚算循规蹈矩。
唯独宋老爷子那老来子到现在,依然游戏花丛,看似不怎么准备抽身。
到第三辈,大儿手捧两明珠,二女儿膝下一贵子,如今被一众人簇拥其间的,便是其长孙女,宋家这辈最是出众的嫡小姐,宋静和。
宋家小辈里,宋大小姐从来是担纲那位,生得自然是好看,顶上镜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小,无时无刻不带着微笑,赏心悦目。
比起同辈那位几闷棍打不出个屁、连报纸版面也挣不到方寸的二小姐、插科打诨又风流成性的两位“三少”,实属当代股民心中最心仪的上镜者。
“抱歉,详细的情况我们会在之后公布,”她被保安护成个两头夹饼,脚下踩着十厘米的高跟,打小见惯了大场面,故而这会儿缓步前行,一路颔首,倒走得气定神闲,嘴里不忘念叨几句官方的安抚,“感谢各位媒体记者的关心,谢谢。”
众人心知从她口中套不出话,有留个心眼的,便将话筒复又递给跟在宋静和身后、一路沉默不言的宋二小姐宋笙。
“请期待。”
宋笙一如既往,面上如死水无波,言简意赅。
唯有那位刚刚被挤个趔趄、在人群中摔得狼狈不堪的记者小姐,在这次并不起眼的采访中,倏尔对这位宋二小姐留下了印象。
——在各自匆忙的拥攘之中,人人都说阴沉寡言的宋二小姐伸手,扶了她一把。
相触的手指沁着汗意,宋二没说什么,也并不打算接住她有些仓促的致谢,扭头便跟上了车,车窗摇下,将一众好事人关在门外,扬长而去。
车是宋家小三少宋致宁刚买的新款,红色跑车,扎眼还不实用,唯一的用处是人前充脸面,据说还是他一群狐朋狗友拍板一道购入,漆成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色,齐刷刷开出去,用小三少的话来说,那是“比葫芦娃还葫芦娃,倍儿拉风”。
宋静和坐副驾驶座,开车的秘书不知为何满头大汗,她瞥了一眼,只探头到后座,低声说了句:“本来是带你来熟悉熟悉公司,结果碰上这种事,别放在心上——今天好事成双,股价大好,也是你和静姝的生日,妈妈很开心。”
宋笙点头,应了句“嗯”。
“妈妈今天接了静姝回来,她身子骨弱,以前就住你那间房,向阳,妈妈说给你收拾了另一间客房,你暂且住一晚,她过几天也就回英国去了,你觉得呢。”
像是算准了她会答应,连征求意见的疑问语气也省略过去。
宋笙笑笑,不曾忤逆她什么,只又习惯性地点点头,“好,我住你右边隔壁吧,姐姐。”
宋静和比宋笙长五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对于一个成功的商业女性而言,尚算年轻,但这声“姐姐”许久没从宋笙口中听闻,猛一下,似乎委实有点刺痛了宋大小姐温和面孔下的——那点说不上来的微妙心情。
宋静和蹙了蹙眉,把那句“麻烦”咽进喉口,淡淡道:“也好。”
“嗯。”
宋笙点过头便不再说话,只将头扭向窗外,静静看那头繁华街景倒退,熙来攘往,人们或欢声笑语或愁眉苦脸,地球转的开心,她也只能假装融入其中,并非异类。
宋静和,宋静姝,宋笙。
明里暗里,人人都知道,也人人都觉得,前两位才称得上真真正正宋家小姐,出色,亮眼,人中龙凤,连名字也饱含父母寄望,远非她孤零零一个“笙”字可比的。
故而八年前,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乡下孩子悄悄顶替了宋静姝的位置,哪怕血缘正统、满腹可怜,依然只被视为笑谈。
这种境况,眼下看来,怕是永远也不能够改变了。
副驾驶座上,宋静和透过前视镜观察着宋笙的脸色。
半晌,倏尔挤出一句:“静姝从英国回来,听说给家里人带了好些个礼物,你有没有给她准备什么?”
宋笙闻声,愣了下,显是被问倒了。
“没有,”她思索片刻,右手摸了摸头发,有些苦恼,“二十二岁生日,不是大事,我原本以为她不会回来,要不我现在下车给她买个礼物?”
宋静和闻言,难得对她笑笑,示意司机找个地方停车。
“买礼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们先回去,你记得赶回来吃晚饭就行。”
于是五分钟后,宋二小姐便被丢在了路边。
宋笙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又看看附近一片萧瑟的老商业街,眼睛眯了眯,在大马路上傻站了半晌,才拖起沉甸甸的步子,一家家找起礼物来。
她十四岁那年,从乡下被接回,对一切都陌生得紧,爷爷教她的是“创业不简单,守业更难”,要她勤俭朴素,她从来过惯了苦日子,连“勤俭朴素”的日子都觉得受宠若惊,虽是旁人眼里的豪门大户,衣食住行,倒没什么精巧的。
然则几百上千的衣服,便是自己觉得金贵好看,宋静姝也是全然不可能放进眼里的,更别提从来挑拣毒舌的三堂弟,只怕一拿出来,就要被他从头到脚挑剔个遍。
宋笙打了个寒噤,飞速地把脑子里唾沫横飞的宋致宁抹掉,挤出个笑容,默默放下老板娘殷勤推荐的秋装。
半天过去,她最终只得坐在供路人休息的长椅上歇脚,又盯着手机,翻了好一会儿的通讯录。
选来选去,最后还是拨通了宋家三叔的电话——三叔名叫宋思远,比他们这些个小辈只大上十岁,常和三堂弟混迹在一起,是奶奶最疼爱的小儿子。
那头铃声响了半分钟,不知名的外国女星嘟嘟嚷嚷唱着些她听不明白的歌词,等她好不容易听清几个单词,三叔的声音已然恰好懒洋洋地响起,问她:“小二姑娘,又犯难了?”
小二姑娘。
宋家上下,叫静姝“二小姐”,喊她“二姑娘”,只有三叔非得择中取名,还取了个顶顶不好听的“小二”。
她起先不乐意,在心里生了会儿闷气,也不明说,只当他耳旁风,后来静姝回来,听三叔当面称之为“唐二小姐”,方才有些愣愣,没了脾气。
小三叔毕竟是偏袒她的。
“三叔,”她乖乖巧巧喊了声,复又低声道,“今天静姝回来过生日,我想给她买礼物,挑不着合适的,你说,买哪个才好?”
“哟呵,”宋三叔听得她话,瞌睡登时却醒了大半,尾音上挑,冷声道,“怎么,她唐二小姐回来了,还要劳烦小二姑娘费心选礼物?她过的生日是生日,你过的生日就不是生日了?”
她们同一天出生,同一天被抱错,阴差阳错,过的是两种人生,也是两种生日。
宋笙耐着性子,当起了和事佬:“可姐姐说,她今年也给我挑了礼物,我不送点什么总是不好。”
“这话说的,”宋思远冷笑一声,“她搭戏台子唱戏,跟你有什么相关?得,你尽管挑贵的买,但凡贵她就乐意,沾上一点穷酸气都不行。”
宋笙:“……”
又来了,三叔这脾气。
她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嘟嘟”一片忙音,原是已被人挂了电话。
呆了半晌,她抬头看天,心里想着,今晚怕是又有一场大戏,倒竟忍不住,嘴角有了一星半点的笑意——
方才她撒了个谎。
宋静姝回来,永远会给所有人带礼物,偏偏总是忘了她那一份。
她不稀罕那昂贵华丽却一点不实用的礼物,可有可无,但兔子惹急了,不也咬人嘛。
既然现在宋静和有意推波助澜——
她想了想,又跑回那家女装店,点名要了件最贵的风衣,一刷卡,两千三,心头肉都在滴血。
抱着袋子,她在突如其来的淅沥小雨中拦了辆出租车,在司机讶异眼神中说了目的地,便躺回椅背,眯着眼假寐起来。
却丝毫没注意。
不远处,银白色的法拉利堪堪停稳,有人撑着下巴,透过车窗,远远瞧她一眼。
小姑娘生得不算太出众。
脸是中等大小,看着也不过中等身高,放在人群里,除了白白净净,便是个什么都“一般一般”的姑娘。
和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但好像也差不离。
边上有人问,“江少,不、不跟去看看?”
他没答话,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个硬币,往天上一扔。
手一盖,一开,反面。
“……”
他不信邪。
又是一扔,还是一盖一开,还是反面。
到这回,他脸色到底变得有些不好。
“江少……?”
“没什么,撞邪了。”
他把硬币一扔。
这回是扔在地上。
“买礼物去,”再度发动引擎前,只低声说了句,“这笨——这丫头让人好找。就是天不让我见,也偏就要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