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筹》林格啾

3、chapter3

　　宋笙上班第一天。

　　赶巧，搭了宋静和同宋思远的便车，宋大小姐闲着也是闲着，虽不怎么理睬她，对自家小三叔倒还算“熟络”，没多会儿，便在车上主动聊开话题。

　　当然，明显是意有所指。

　　“说起来……小三叔，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尤其是谈起最近公司一篓子的烦心事，那扭头看向宋思远的眼神，宋笙在旁边都看得一清二楚。

　　宋静和倒一点不心虚，仍笑着套话：“最近江氏集团那个……他们叫他股神你知道吧？那人突然从北京跑回来了，不声不响的，怪吓人。咱们之前合作案消息走漏的事，就是让他给捡了便宜。”

　　“江瑜侃？”
　　“嗯。”
　　“……那我不了解，他本来也不混咱们圈子。”

　　宋思远耸了耸肩膀，一副见怪不怪表情，随口感慨了句：“不过，江氏之前只留了个分公司在这，由他那个不怎么争气的老子坐镇，忽然来这么一招，挺厉害啊。”

　　“一个爱捡漏的暴发户而已。”
　　宋静和冷笑，“真以为自己能和咱们几家人分一杯羹了？昨天晚上公司已经做了紧急措施，估计这会儿江家正焦头烂——”

　　嘲讽的话还在半路，宋思远横插一嘴，笑得颇为欠揍：“但人家股价现在什么样子，身家又是怎么水涨船高，我说大侄女，你可别眼瞎啊。”

　　“……”
　　“还是你怕比不过，回来被老爷子训？不如去跟人家取取经得了，别拐着弯子赖我，我最怕这种狠角色了。”

　　两人都是话里有话。
　　尤其宋思远，没比几个小辈大几岁，一套“太极”话术倒练得炉火纯青，宋笙有苦说不出，只能装作没听懂，一路上扮得如旧乖巧。

　　好在倒也没有破功，险险过关。
　　刚下车，宋思远便自告奋勇要带她去传说中的“后勤部”报道，顺带认路——其实原本定的是更抢手的“公关部”，但她自知大学不过普普通通毕业，又不曾有什么经验，便急忙推了，换了这个据说只要勤奋便没有做不好的部门。

　　但总之，比起她最初打算的基层文职，到底算是连着几级跳了。

　　两人坐上电梯，一路向上，恒成大厦37层，宋笙蓦地侧头，想问一句昨天晚上那耳钻的事，但看宋思远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换了从前，早早要来邀功，心里便知道了个大概，只得先咽下不提。

　　刚走出电梯，后勤部一大堆男男女女都停下手中动作，齐齐看向宋思远。

　　几个识相的已站起身来，堆笑喊了两声“三少”，宋思远习惯了这排场，摆摆手也就过了，边上的宋笙倒有些不自在。

　　“我家二侄女新官上任……Dave在吗，”宋思远拽了宋笙手腕，人群里扫视一眼，话音刚落，被喊到名字的男人急忙站起，宋思远点点头，这才接着说：“老熟人了，我们家小二姑娘，用心带着点。”

　　Dave忙不迭附和。
　　板正的国字脸上冒出几滴不易察觉的汗水，又向宋笙伸手做了自我介绍：“宋小姐，你好，我是Dave，楚展鹏。”

　　“别这么客气，以后还要你多关照。”
　　宋笙也很给面子地打了招呼。

　　说罢，又忙送神一般送走了小三叔，这才安心坐进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各项设备还算齐整，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最难得的是房间向阳，有扇百叶窗，37层在CBD不算高，但也不矮，一眼望去，仿佛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宋笙坐了坐自己的“老板椅”，又摸了摸电脑鼠标，还没缓过劲来，Dave已敲了门、捧着大堆资料进来。

　　宋思远走了，宋笙也没有那么拘谨，一贯带着的乖巧面孔卸下，反倒随和些。

　　“辛苦了。”
　　她笑笑，对Dave说：“我从A大毕业，学的是……咳，算是政治学吧，我爷爷喜欢，但确实跟做生意没太大关系，以后要麻烦你多帮忙了。”

　　Dave见状，也跟着僵笑。
　　“A大，好学历了。不过宋小姐别担心，其实学什么专业不重要……我也只是在Q大的一个食品相关专业毕业。”

　　他说着，又悄悄抬眼瞥了宋笙一眼，打量自己拍过马屁对方的表情——还好，是笑着的。

　　看来这位宋二小姐比起电视上的形象，虽然依然冷静淡定，把眉清目秀四个字演绎得过分“生动”，但……也没那么“闷”，那么“死”，他心里松了口气。

　　又把手里的文件夹掉个头，递到宋笙手里。

　　“我们部门主要负责公司的后勤保障工作，但公司发展越来越大，部门也越来越多，一些原本我们的工作都分给行政部、安保部他们执行，所以现在，我们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配送和协调，比如分发一些固定的供给品，卫生纸啊文件袋啊打印纸啊之类的，哦对，还有邮件、不过现在比以前少很多了。”

　　宋笙扫了一眼，“我就负责——签字？”
　　Dave点头，“购入清单，账单，一些文件审批，上头交代了，您就负责做些轻便工作就行，别累着了。”

　　喔，上头。
　　至于这个“上头”到底是小三叔还是宋静和，倒不怎么重要了。

　　无论是谁，昔日的乡村小霸王，如今人小言微的宋笙，总也得避其锋芒。
　　宋笙盖上文件夹，脸上礼貌的笑意褪成平静。
　　“好，我明白，辛苦你。”

　　=

　　说来也无奈。
　　就这么上了一周的班，她倒也偶尔出去视察视察工作，但后勤部一贯鸡飞狗跳，人手多，又忙个不停，她只能随意认识几个人，对方也礼貌又陌生地喊她“宋小姐”。

　　宋笙笑笑，示意对方继续工作，转身的动作还没完全，却有个小职员冲进后勤部来，没注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只急着跟自己的小姐妹嚷起来：“诶！先放放，周少来啦，车都到门口了，一群记者在呢！”

　　……周少？周……

　　“我天，姜家三小姐也来了，今天可算热……诶？宋、宋小姐，咳，”另一个女同事后脚进来，恰看见宋笙的一脸怀疑，倏尔便噤了声，忙拍了拍同伴的背，复又对宋笙道了歉：“啊，我们就说说，不会耽误工作的，我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宋小姐，你……你见谅。”

　　宋笙没介意，放下手中随手抄来看看的文件，只问：“哪个周少？”
　　女同事羞赧一笑，“曼托集团的二公子，Aaron周，之前留学，前几天才回来呢。”

　　周艾伦？没印象，又不是周杰伦。
　　宋笙顿时有些索然，扭头回了办公室，不再理睬身后的一阵窃窃私语。

　　一直忙到快到下班，却又接到宋思远的电话。

　　小三叔大着舌头，在那头嚷嚷个不停。
　　“小二姑娘、小笙儿！”

　　虽说背景音嘈杂，但也唯独他这几声来得最像鬼叫。
　　宋笙腹诽完，还是耐着性子，一边把文件整成一摞，一边应他，“诶，诶。”

　　“今天喝大了，不能酒驾……你来接我。”
　　“……我又没车。”

　　他听着，委屈了，嘟嘟囔囔：“我给你买，你来接我。”
　　宋笙黑线：“你那么多狐……那么多朋友，一起喝酒，我不太想碰……”

　　她还没说完，那头“嘟”一声挂了。
　　五分钟后，又是“嘟”一声，来一微信。
　　“我在××路××号，Sheryy’s bar，二楼包厢river。速来。”

　　宋笙服了。

　　打从她到宋家开始，莫名其妙得了爷爷的喜欢，也跟着莫名其妙得了天天给小三叔擦屁股的差事。起先年纪小，不过好心照料一下他的烂醉如泥，可好不容易上班了，竟然还得当代驾司机、接送小妹？

　　她叹了口气。
　　却也不得不低头，毕竟小三叔是爷爷奶奶出国养病之后，整个宋家上下唯一会帮着自己讲话的人。

　　就这样，下楼，打车，报了地址，又倚在后座闭目养神。

　　司机是个老派人，车里听着广播，不知哪来的八卦主持一字一句，正说到激动人心的野路子新闻：“江氏集团大股东南下坐镇，股价一路回涨，疑似乘上恒成地产、长江集团合作案东风；曼托集团周二公子回国，和姜三小姐展开蜜恋，今日同访恒成大厦。”

　　宋笙越听越眉头紧蹙。
　　后者暂且不提，但联想起今天早上听来的琐碎闲谈，只觉得这个“江氏”与虎谋皮，敢来南方吃几家人固有的地盘，委实是有些大胆。

　　她虽没有资格亲涉其中，但也知道，宋家地产龙头，通吃八方，衣食住行，无一不谋；周家那是外国产业，掌门人金发蓝眼，进了内地，又到沿海，打矿业出身，借了政策扶持的东风，一派豪气，更别提后头还紧跟着食品行业的金交椅、红三代出身的魏家老大，和在南方娱乐圈自成一派、资源丰厚的林家。

　　此外，姜氏旗下的长江集团，卓家丰业公司……没记错的话，就连落后一脚的白家，近年来也有迎面赶上的架势。

　　南方是块宝地。
　　人多，资源多，面子广，可这个时候挤过来，已然过了人人称道的好时机，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连老婆本也要被人吃光。

　　正思忖着，司机竟还扭头来问她：“姑娘，刚见你从恒成出来的哈，今天周家的进了你们大厦，你瞧着，跟姜家小姐有没有戏？”

　　宋笙一梗，一句“我没见着”还没来得及出口，司机又打起了哈哈，“要是这俩真有戏，那可是大新闻，商业联姻，股价看涨咧！那些个富家小姐，娘家资源可都是……诶，我怎么瞧着你也有点面熟咧？”

　　“没有，我大众脸吧。”
　　“小姑娘家家的，咋这么自卑，你长得挺漂亮的啊？”
　　“……”

　　谢天谢地，话刚说完，恰好到了目的地。
　　宋笙给了钱，忙不迭下了车，便直奔微信上所说的酒吧去。

　　Sherry’s bar。
　　她曾听小三叔说起，是魏家那个“江南乡食品公司”旗下的产业，虽叫酒吧，其实是个五花八门无所不包的欢乐场，说是欢乐场，入内的门槛又奇高无比。

　　当时，宋家小三叔还老神在在地总结了一下此酒吧的特点：“闲着没事，一起烧钱玩呢，连看门的都忒有底气。”

　　话说完，没忘加个嘲讽式“嘻嘻”，偏偏过了两日，依然去得比谁都勤快。

　　不过大概他老人家也算说对了。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进门处那块“着装不整，不宜入内”的鎏金牌子和上下打量自己的门童。

　　——自己身上分明穿的是前不久刚买的工作装，白衬衫妥帖，小黑裙剪裁也流畅，可惜，显然没入得了对方法眼。

　　她只得解释：“我三叔在里头喝醉了，我过来接他。”

　　“每天都有喝醉的，你说的是你家哪个三叔？这里消费门槛挺高的，你没找错地方吧。”

　　她对待羞辱，脾气尤其好，耐着性子，复又说了名字，“他叫宋思远。我不进去，你把他叫出来也行。”

　　这次，不仅门童，连迎宾的漂亮姑娘也笑出了声。
　　门童憋着笑：“三少天天可有成百上千个伴儿来找，你要扯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吧？叫他叔，难不成你——”

　　难不成什么？
　　我看起来不够小还是宋思远看起来太嫩？

　　宋笙嘴角抽抽，正准备直接从手机里扒拉点照片证据，却忽听得一阵匆匆脚步自内而外传来，下意识循声望去。

　　手里也跟着停住动作。
　　想好了就一眼而已。

　　她愣了下。
　　眼神有些呆滞地转了个圈……却没转动。

　　好吧。
　　似乎，真的，好像。实在很难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

　　“诶、你……”

　　正恍神间。
　　男人已走到她面前，只一步之距。

　　对方个高腿长，她仰头才能直视。
　　四目相对，陌生面孔，却来不及惊叹老天爷对个别人的偏爱在这张脸上如何表现得淋漓尽致，宋笙心口一跳，鬼使神差的，忽抓住了对方那一瞬即逝……一个极奇怪的眼神。

　　哪里奇怪？
　　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说不上来。
　　可心脏却如此诚实，在某一瞬间跳如擂鼓，她脑子里炸开一片仓惶余烬，四散开来，仿佛还留有那年呛人的硝烟气。硝烟散去，本该被记忆撕扯得面目全非的人就……就在眼前？

　　“大……”
　　她声音喑哑。

　　男人却对她那堪称“扭曲”的表情置若罔闻，只扭头看向傻在原地的几人，随手扯松了领带，一副跟她不熟的样子，退后半步，又拉开安全的社交距离。

　　“眼睛没用可以捐掉。”
　　他声音森冷，直看向那面如土色的门童，“在这做事，宋家二小姐长什么样，眼睛眉毛鼻子嘴，是不是还要人挂个身份证给你对一下？”

　　宋笙一个激灵，清醒了。

　　这人。
　　嘴……嘴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