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60、六十、出人意料的提议

　　我惊讶地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星先生是说……让我跟您一道去云游？”我笑道，“该不是我听错了吧？”

　　“公子并未听错，予确是如此所说。”

　　“这……未免玩笑开的大了。星先生明知我重孝在身……”

　　星寰轻轻笑起来，抬起眼帘盯着我道：“正因为公子接下来将要守孝三年，不能仕官，也不能结交友人，予才特意前来邀请公子随予一道云游四方。”

　　这是什么道理？我听不懂了。按照规矩不是不能出门么？我正在努力适应古代宅男的生活，为什么星寰却提出要我跟他一块出去？

　　“在公子面前，予便实话实说——公子扪心自问，当真愿意关在家中闭门不出，就此蹉跎三年岁月么？”

　　“呃……也不能算是蹉跎岁月吧？我还可以读书习武啊……”

　　我的回答毫无说服力，星寰轻轻摇了摇头。

　　“武艺可以勤加练习，学业更非朝夕可成。即便三年时间，公子真能做到潜心在家钻研文武之道，长进也很有限。何况公子也未必守得住三年的沉闷。”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别说三年，这才三个月不到，我就觉得憋闷得不得了。要真过上三年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我非闷出病来不可。

　　“何况在予看来，公子所缺的，并非文武之道，而是‘历练’二字。”

　　“历练？”

　　“公子难道不想看看么？邺城之外的山河景致，广袤天地的风土人情。荆楚人物，江东风流，渤海苍茫，西蜀天险，公子就不想亲眼见识一番么？窝在邺城，不过是井底之蛙。踏足天下，才能真正成就胸怀天下的眼界。公子认为予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他这么一说，我倒确实有点心动了。我来了之后一直待在邺城，完全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到外面去走动走动。江东也好，西蜀也好，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去走走，游历三国，亲眼见识一下活跃在三国舞台上的那些风流人物。就连魏国的土地，我除了邺城之外也哪里都没去过。星寰的提议一下子点燃我的兴奋点，我险些拍案叫好。

　　可是提议虽好，顾虑也不少。我皱眉：“可是，以我现在的状态，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于情于理，当然是不合适的。不过予认为对于公子自身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若是缺了这份历练和眼界，将是莫大的遗憾，公子也很难成就王佐之命。”

　　“星先生这是……预言？”

　　星寰弯起嘴角，不置可否。

　　“先生口口声声说我有王佐之相，可否请先生告知，我……今后仕途如何？”

　　我大着胆子问道。我想看看星寰会怎么说。对于我这个从一千八百年后穿越回来的灵魂，在这个时代借尸还魂的身体，他到底是真的看透了什么，还是随口胡说，我想试一试他。

　　星寰瞄了我一眼，动作优雅而缓慢。就只那一眼，我觉得他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意图。

　　“公子的生辰八字不在此世，予已对公子说过。也因此，公子的仕途如何，予无法看透。”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是没有历练，就难成就王佐之命？这不是有点说不通吗？”

　　“这是平常的道理，即便不用予来说，公子仔细琢磨，也能明白的。”

　　好吧，反正我是说不过他，他也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沉默下来，开始琢磨他的提议，忽然想到既然是一起出游，那就是说——我要跟他朝夕相处？跟一个随时可能揭穿我的身份，而我却完全拿他没办法的方士？

　　“如果要游历的话，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吧？”

　　“予窃以为，总也要两三年吧。”

　　“……”两三年？跟他单独相处两三年么？

　　“星先生还邀约了别人么？”

　　“自然没有。”星寰挑眉，“为何要约上旁人？”

　　“……”果然！我有点崩溃。难道他觉得我跟他很合得来吗？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啊？

　　“那么，夏侯公子算是同意了？”

　　我急忙摆手：“不、不、不！等一等！这个……我守孝才刚刚两个月，现在说要外出游历两三年，家人恐怕不会答应吧？”

　　星寰笑道：“公子的家人，当然是不会答应的。试想，公子身上背负着父母双亲、同胞兄弟，一共三人的守孝之礼，夏侯二公子怎么会同意公子出门游历，还跟着一个来历不明、默默无闻的方士？”

　　“……”这话为什么说得这么欠揍？既然知道夏侯霸不会同意，来跟我提这种勾引人的计划又是什么意思啊？

　　“看公子的脸色，此刻必定在心中切齿痛骂予吧。”

　　星寰用宽大的衣袖遮着嘴，轻笑出声。我觉得愈发气人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问：“那么先生有何妙计？”

　　“这还要看公子如何打算了。予只是个不成才的方士，并非策士，哪里能有什么妙计？”

　　“可是二哥为父亲的死耿耿于怀，深受打击，恐怕很难说服他同意……”

　　“当面去说，自然是难以说服的。”

　　我被“当面”两个字触动灵感，立刻明白了星寰的意思。他的意思无非是叫我不告而别，先走了再说。至于日后回来，是要接受家法处置，还是交给朝廷定罪，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这方法看似不靠谱，仔细想想，也是唯一的办法。以夏侯霸目前的状态，跟他解释、请求得到允许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不用试也知道。

　　“先生打算几时出发？”我又问道。

　　“公子是否需要时间再斟酌一番？”

　　我略一犹豫，坚决地回答：“不必了。我意已决，不需要再考虑了。若是反复考虑，反而难以下定决心。”

　　星寰看了我一眼，轻轻一笑：“既然公子这样说，予也赞成公子的看法。就以三日为期，如何？三日之后拂晓时分，城南广阳门外相见。”

　　“好，一言为定！”

　　我的回答在静夜房中听起来掷地有声，我也感觉自己胸中跟着升腾起一股豪迈之情，仿佛天下之大，任我纵横。天地宽广，即将展现在眼前！

　　“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我虚心请教。

　　“粗布衣裳，盘缠路费，趁手兵器，些许干粮——无非就是这些。”星寰答道，“不过有一事需要先跟公子说明——不可骑马。”

　　我很惊讶：“不能骑马么？为什么？我本来还想骑墨云呢……”

　　星寰笑道：“墨云是公子的心头肉，恨不得带在身边，予早料到。只是咱们云游四方，飘忽不定，吉凶难测。骑乘那等良马，只会格外显眼，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不骑墨云，找匹普通点的马总可以吧？难道要靠两条腿走吗？”

　　“不可。骑马虽然快捷方便，却失去了游历的意义。此番出行，目的并非急于赶路，而是要让公子真正体会世情风土，何必骑马？”

　　“可是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我踌躇不已。靠着两条腿走遍天下，我还真没有这个觉悟。泱泱中华大地，靠两条腿走……？

　　星寰笑道：“怎么？公子该不是这就要打退堂鼓了吧？”

　　“当、当然不是！”我硬着头皮，“就、就照先生说的做吧……”

　　“那就这般说定。三日之后，予在城外相待公子。”

　　星寰说着站起身来，一副打算道别的样子。我急忙追问：“先生要去哪？城中不是早已宵禁了么？”

　　星寰侧过身来微微一笑：“公子就不必替予担心了。予来访之时，城内亦早已宵禁。公子留步，不必相送，予自去便是。”

　　“呃……”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我，自顾自拉开房门，飘然而出。我愣了一下，没有马上跟出去。我想大概是我心里隐约担心见到什么不符合科学原理的现象。迟疑片刻之后再出去时，檐廊下果然已经不见了星寰的身影。

　　我一阵无语。果然还是不太符合逻辑。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该不是真的……“嗖”的一声一道白烟……？

　　我扶着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实在不愿想象这种画面。我自己的存在虽然本身就不符合科学原理和逻辑思维，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管见到方士作法这种场面。

　　“公子……”

　　杜三弱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这才想起还有他在！扭头一看，杜三躬身站在屋檐的阴影下，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刚才我跟星寰的谈话。

　　“你听到了？”

　　杜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请公子恕罪！小人并非有意偷听，只、只是担心这位先生来、来历不明，怕公子有什么危险，这才……”

　　我叹了口气：“算了，听到就听到吧，我也不怪你。那个什么，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位先生是怎么走的？”

　　杜三一愣：“他是沿着走廊走的。走的时候，还看了小人一眼。公子并未吩咐小人前去相送，小人便没有跟去……”

　　“哦。”那就是说他还是从门走的。我又问：“那他来的时候呢？谁带他过来的？”

　　杜三摇摇头：“不曾见有谁带他过来。小人当时正要去厨房冲泡茶水，那人忽然就从门口那边走了过来，跟小人说要见公子，小人便问他姓名……确实不见有人带领。”

　　我点点头，表面上看起来不置可否，内心却奔腾过无数神兽。虽说整个夏侯府目前处于守孝期间，家中的正常运作维持在最低水平，但也不至于让他这样如入无人之境地进进出出啊！也太不给我们夏侯家面子了！

　　吐糟归吐糟，眼前的杜三却是我不能不安抚的对象。我原来没想过要跟杜三说这件事。不过他听到了，倒是推了我一把。仔细想一想，哪怕我能够成功瞒过夏侯霸跟夏侯威，我也瞒不过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的杜三。该交代的事，我还是得跟他交代。

　　“进来说吧。”我对杜三说。

　　回到房间里，我重新在案几旁跪坐下来，喝了半碗已经冷却的茶。杜三问我要不要去添热水，我摆摆手说不用，叫他原地坐好。

　　“杜三，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有些事情，我就拜托你帮忙了。”

　　杜三一听，振奋地挺直了腰杆：“公子尽管吩咐！”

　　“我需要你去帮我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我直言不讳地说，“我从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你可以帮我打点一下行装吗？”

　　“当然！尽管包在小人身上！公子以前出征的行装，也都是小人帮着收拾的！”

　　我笑道：“是吗？那你应该经验丰富，实在太好了。不过收拾衣服的时候注意下，不能带我平常的衣服。帮我找几身粗布衣裤，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公子是打算扮作普通老百姓，是吧？”

　　我点点头：“聪明。所以，墨云留在家里，你要帮我好好照顾。”

　　“公子放心，小人一定会尽心尽力。”

　　“嗯，我确实放心。其它要准备什么，你看着办。至于盘缠，我自己来想办法。”

　　“是，小人明日一早就开始准备！”

　　“记得要低调！”我急忙叮嘱，“千万仔细点，别让任何人知道！就连红印也不能透露，明白吗？”

　　杜三点头如捣蒜，连连答应。我有点不放心。但是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他。我想了想，决定再叮嘱几句，便放缓了语气。

　　“杜三，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在家里，也许会受到二哥的责问。你就推说不知道，咬定我是偷偷溜走的，你们谁都不清楚，知道吗？我相信二哥会有一个妥善的处理。当然，还有季权在，有他劝着二哥、帮着出主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也许会让你受委屈，甚至受到责难惩处，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等我回来，一定会补偿你的！”

　　杜三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道：“公子您放心，小人一定不会透露出去！公子您这一去，小人不能跟随在您身边伺候，还请公子务必要保重自己。小人不怕等，也不怕受委屈受责罚，只怕……只怕公子要是有个万一……”

　　“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事的。”

　　杜三哽咽道：“小人也相信公子吉人天相。再说有老爷、夫人、还有五公子的在天之灵保佑公子，即便遇到危险，也必定能够逢凶化吉！”

　　“……别说得这么伤感啊，杜三。我……”

　　我只不过是出去游历而已，说白了就跟背包客一个道理，真的有那么危险吗？怎么杜三弄得好像要跟我生离死别一样？但是转念一想，我对星寰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为什么我就这么信任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他的提议呢？我怎么就没有考虑一下？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