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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九、星夜访客 ...

  •   一道吃晚饭的时候,我把秦朗下午来访的事告诉了夏侯霸和夏侯威,当然重点是他说的大哥夏侯衡的近况。听到初战失利的消息,他们两人都很激愤,冷静下来之后便叹息不止。我知道他们都怀着为父亲和兄弟报仇雪恨的念头,曹操亲自出征却遭遇挫折,肯定让他们十分不甘心。

      因为讨论了一下目前的军事形势、国家大事,我们三个聚在一起聊了很久。等到话题暂告段落,各自回房的时候,夜早已深了。夏侯霸一直住在偏院,他独自走了。我跟夏侯威结伴回来,夏侯威问我近来可好,我点了点头,说还好。

      “只是偶尔会听到季权你在深夜弹琴。为何只在深夜弹奏?”

      夏侯威略显尴尬:“抱歉,打扰了三哥清净……”

      “不、不,完全不会。若是没有你的琴声,日子不知有多难熬。所以才问你,为何只在深夜弹奏?是因为不符合守孝的规矩吗?”

      夏侯威点了点头:“丝竹之音,本意是令人心愉悦。守孝期间,当然于礼不合。夜半无人之际,偶尔为之,也是不应该的。只是我心中惆怅,若不能宣泄出来,实在难受。”

      我叹道:“是啊,你琴声中的悲伤之意,杀伐之心,全都清清楚楚,绝非靡靡之音。我想父亲和弟弟即便听到了,也不会责怪你才对。”

      夏侯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多谢三哥。我先前说的没错,三哥对于音乐一道,确实有所精进。若眼下不是非常时期,定然想跟三哥坐下来,好好切磋交流一番。”

      我笑笑:“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的。”

      “说的也是。”

      我们对看一眼,相互露出淡淡的笑容。月色暗淡,星夜无边,暖风吹动夏侯威额前的碎发,气氛显得十分温馨。不只是我,两个兄弟近来也都消瘦了许多。夏侯威尤其明显。他原本就是偏向瘦削纤细的身形,这些天来日夜忧思,饮食又完全是不见荤腥的清汤寡水,自然消瘦的厉害,下巴都尖了。而我跟夏侯霸因为原本比较健硕,稍微瘦一些倒不至于像他这么明显。以前他是那么尖锐机敏的少年,现在眉宇间却总有一层淡淡的忧郁,挥之不去。我看在眼里,也有点莫名的心疼。

      走到要分别的地方,我问道:“季权,守孝期间虽说不能宴饮作乐,咱们兄弟之间相聚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当然。”

      “那我明日午后到你房里去,可好?”

      夏侯威轻轻一笑:“好啊。季权定会备好清茶,相待三哥。”

      “好,一言为定。”

      道别之后,夏侯威回自己房间去了。自从家中丧事以来,兄弟们之中,深陷悲痛情绪最为难以自拔的,竟然是看起来最为粗犷的夏侯霸。我这个冒牌货另当别论,两个幼弟年纪小,对死亡的理解还是一知半解。夏侯威比较理性,虽然心中也很悲痛,但明显也走出来了。倒是夏侯霸迟迟没有走出悲痛的情绪,多半时间都把自己独自关在住处。我担心他这样下去心理上会出问题,试着劝解了几次,也没有什么效果,只好放任自流,寄希望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够自行走出来。

      也因此,我跟夏侯威倒是走近了不少,不仅关系缓和,更有一种亲密感慢慢滋生。他曾经说过他不喜欢以前的我,但我看他对现在这个我,似乎并不反感。只除了一点,就是他对我的疑虑。自从李夫人去世之后他来跟我道过谦,之后就绝口不再试探我。我也不确定他是真的接受了我的“失忆”,还是自觉愧疚的缘故。总之他不再对我表示出怀疑,我对他的好感度也上升不少。毕竟在这个家里,年纪相仿的就是我跟他了,本来应该是最好相处的才对。

      回到自己房里,我想着还有信要重新写,就叫杜三去帮我泡壶茶来,打算一边喝茶一边酝酿语句。杜三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却又跑回来,两手空空,神情带着几分不解,对我说:“公子,有人要见您……”

      “见我?”我也很不解,“现在这个时辰,怎么还会有客来访?”

      “这个……是个小人未曾见过的人……”

      “连名刺也没有?”

      “小人问他要了,但他说并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禁皱眉。名刺相当于名片,一般是木头片做的,用于登门拜访时向主人家通报身份之用。特别是不太认识的人来访,必须呈上名刺,由管家转交主人,主人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接见。这个人杜三不认识,自然也不会是我认识的人。没有名刺,却要求相见,难怪杜三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人在外面么?不知是哪里来的朋友呢?”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正堂,只见门外的檐廊下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宽大的衣袍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鼓动,及腰的长发不加拘束地披在肩上,半垂的眼帘偶然抬起,眼神清朗无比。他整个人流露出超凡脱俗的仙风道骨,以至于我看到的第一眼就立刻认出了他是谁、为什么不递名刺便要求相见。

      “星先生!?怎么是你?”

      星寰,秦朗带着我跟曹叡去拜访过的方士,也是唯一一个或许是真的看出了我的来历的人。我万万没想到深夜时分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他。

      “星先生你怎么来了?这深更半夜……”

      星寰微微一笑,清冷的声音一如秋日的冷泉。

      “时辰尚早,予以为夏侯三公子必然不至上床就寝才是。”

      这话说得真让我没法回答。不会这么早睡,却不代表这个时间适合来拜访啊。再说他是怎么进来的?怎么也没见有人过来通报?

      我轻声笑道:“星先生说的是没错,不过先生是如何进来的呢?怎么也无人通报,我也好有个准备迎接先生。”

      星寰又是一笑,眼波流转,却笑而不答,问道:“公子不请予进去说话么?”

      “啊,是、是!我真是失礼。先生快里面请!杜三,去泡茶来。”

      杜三再度答应着跑去厨房。星寰挪动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特别轻,轻到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照理说房间都是木地板铺设的,怎么样也会有点脚步声。但他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我不禁暗暗称奇。

      在正堂坐下之后,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跟星寰只见过那么一次面,就几乎把我从一个现代无神论者硬生生变成封建迷信的信奉者。我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是胡编乱造的骗子,为什么能说对有关我的事。星寰这个人神秘莫测,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可比夏侯威难应付多了。

      我硬着头皮开场道:“自从去年聆听了先生的教诲之后,许久不曾见过先生了,还以为先生早已出门远游。今日来访,着实令我深感意外。”

      星寰微微一笑,扫了一眼我身上的丧服,道:“确实许久未见。今日唐突来访,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星先生亲自登门,深感荣幸之至。”

      “予虽居山中避世之所,但对邺城内外的事,也略知一二。公子家中接连遭遇丧事,令人叹息。予特意前来,也是想看看公子是否一切安好。”

      我颇有些意外:“没想到星先生竟是专程为我而来么?实在惶恐。家门屡遭不幸,父亲和弟弟阵亡,母亲又跟着病故。先生不忌丧葬之门,亲身前来,夏侯称感激不尽!”

      “夏侯公子客气了。予同公子有缘,自然记挂公子。”星寰淡淡地回答。

      这时候杜三端着茶水回来了。我看到星寰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下,便叫杜三倒好茶之后就出去,帮我把门关上。杜三照办的时候,我注意到星寰的嘴角露出微微一丝笑意。显然他很满意这个安排。而我当然也知道,这个神秘的方士突然间星夜来访,绝不是为了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家中丧事,不能备酒,只能以粗茶相待。星先生不要嫌弃。”我说。

      星寰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笑道:“好茶。但口感似乎异常清爽,与寻常不同。不知是否夏侯公子的独门秘方?”

      我轻轻“啊”了一声。端上来的茶,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喝的口味,而是我按照自己的喜好改良过的。我喝不来他们把陈皮香料之类的东西放进茶叶里一起煮水做出来东西,便按照后世的饮茶习惯,只用茶叶煮水,不加任何香料。这种茶的口味比不上经过千百年制茶工艺的精进做出来的现代茶,但也比味道过于丰富的茶汤好多了。这茶平常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喝,我并没有刻意推广。如果有客人来,还是会换成三国风格的茶汤。没想到刚才忘了叮嘱,杜三把我的清茶端上来了。

      星寰盯着我等我回答。我笑笑,解释道:“这也算不上什么秘方,不过是有点喝不惯,便让下人仅以茶叶放入水中烹煮,不加香料,因此味道淡了些。星先生是否喝不惯?”

      “不会。如此清爽,十分难得。公子好品味。”

      “星先生夸奖。先生若喜欢,便多喝些。”

      星寰不置可否。我待他放下茶碗,问道:“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教诲?”

      “夏侯公子怎知予是有事而来?”他不答反问。

      “哈哈、猜测罢了。只是觉得星先生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出山。若是亲自出山、登门拜访,又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吧。——我是如此妄加猜测的,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因而公子不用予开口,便主动叫仆人退下,关闭窗门。予不曾看错,公子确有天资。”

      “先生太夸奖,不过是常识罢了。”

      “哦?常识?公子认为此乃常识么?”

      “……难道不是?”我不解。

      星寰轻轻一笑:“也就是说,公子认可了予,才会认为予来寻公子是有要事,才会认为予想要单独跟公子商谈,不欲外人在场,是么?”

      “呃……应该是吧。我确实对先生深感佩服。”我据实回答。

      星寰点点头:“多谢公子的信任。予知道公子是日后终成王佐的大材,不会为了初次相见的冒犯而记在心上。”

      我“呵呵”笑道:“也要感谢先生如此信任我。我这人资质平平,天资鲁钝,比起已故的荀令君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怎敢当‘王佐’二字?先生还是别这么说了吧。”

      “哦?公子也知道荀令君?”

      “当然知道啊。”看过“三国”的,谁不知道?曹操的第一谋士呢!

      “可是公子分明已经失忆,而荀令君又故去多年。公子又从何而知荀令君的往事?”

      我语塞:“这个……听、听说的!听说的而已!知道不多。”

      星寰轻声一笑:“公子不必紧张,予并没有逼问公子的意思。予今日此来,自然也不是为了跟公子讨论故去的旧人。是公子先提到荀令君的,予不过顺势说上几句罢了。毕竟令君生前,予也曾有幸与他相交,至今深以为幸。”

      他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惋惜,难得流露出一丝情感的痕迹。我喃喃说了句“原来如此”,便不敢再说下去,生怕露出更多破绽。星寰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碗,似乎也是在平复自己难得被挑起的情绪。

      须臾,他再度开口,对我说道:“其实予今夜此来,确实有件事,想要问问公子。”

      “何事?先生请说。”

      “予素来云游天下,只每年冬天回到村中,与族人一道过冬迎新。本来予也早该外出,只是今年有些特别,便延宕至今。予的打算,近来三五日内,便要动身了。”

      我边听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出发之前,他还特意跑过来告诉我一声?还是说这个时候我应该主动提出给他资助?看星寰居住的村子,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云游天下,想必需要不少路费吧。我忽然想起上次秦朗带我们去拜访他,好像并没有给钱?所以他是来找我寻求资助的吗?

      星寰忽然凝视着我,轻轻一笑。

      “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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