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凝晶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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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青凉从密室中被人抬出来的时候是天黑。距离讷出来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早在青府遭受一批又一批的刺客之时，所有的计划便已是在脑海中成了形……唯一稍稍令他有一刻惊异的是，没有想到青冽的行为会如此迅速。
当然，他只是惊异，不是惊慌。虽然老六的骤然发作算是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好在之前安排下去的事情仍是能及时发挥作用。诸如之前被自己单独收服的刺客，加之知晓了青冽秘密联络江湖人士，私下他也是为计划做了些许调整。一切的一切，除了讷在这种节骨眼的时候不在自己身边，每一步都还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当然，包括他自己陷入的一场暂时性的危险。
虽然这个危险几乎让他丢了一半的性命……
外院的战斗已经结束的差不多了。照明的火把已经点燃，众黑衣人站成一个半圆形的圈子。外院正中绑着跪了青冽和青冽的几个死党，另一边，原来的管家周全已是身首异处。随着青府正门沉沉推开，失踪多日的青家主人——青泊大踏步进入，紧随是跟了几个地位较高的女眷。
“都好了？”
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几个人，漠然的眼丝毫没有在埋着头的青冽脸上停留。青泊的声音有些懒洋洋，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厌恶：“在外面折腾这么些天，也是累死人了！人老三你随便处置吧，记得给你四姨留个面子。”
“是。”躺在软轿上的青凉轻轻扯了扯嘴角：“那么爹和众位娘亲就请回房好生歇息。”
说话间已经是抬手示意众黑衣人将地上的人一一揪起、押下。远远，青凉看见讷半倚在一棵树上，灰色的衫子上染了半身血色。
“青凉你这个贱人！恶鬼！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贱人！贱人！！”
将青冽拖下去的时候女眷之中忽然爆出了一声声尖叫。一个脸色煞白的妇人不顾身边小丫头的阻拦，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下子扑在地上，对着青冽的方向长长伸出了手：“你要把冽儿带到哪里……还给我！……”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青泊脚步不停，其余人更是连回头也不敢。很快，除了被丫头侍从强压住的那个妇人，原地待着不动的青凉、讷，场上所有人几乎是走了个干净。
“四姨娘真是累了，你们快点扶下去休息吧。”
青凉冲着压住那妇人的丫头们点点头，随即示意抬轿的人朝着讷的方向过去。
“需要我叫人把轮椅再弄来么。”
讷在发呆。直到青凉唤了他一声，方才急忙反应过来，打出手势。
青凉不说话，只是就半卧的姿势，撑着胳膊，一双眼凝睇着讷的面容，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渐渐，那凝睇的目光愈发是冷冽。青凉眼中的情绪忽然是沉着下去，愈来愈令讷觉得心寒。
许久，才是开口，仍是在密室中时的问题，只是语气忽然是审问一般，一字一字，极压抑极严肃：“讷，你真的无有一点事情在隐瞒我？”
隐瞒……不，不是的……
“有些事，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如果有可能，我想先……”
犹疑的手势未完，青凉忽然呛地一声抽了身侧抬轿汉子腰间的刀，生生打断。
“够了。”
青凉一手擎了刀，一手轻轻抚过刀脊，垂在耳颈边的发丝在夜风中缓缓浮动：“不要以为把气息屏息好了就能隐藏自己的行踪，更别以为混在我的人中间作一样打扮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出来！”
话音刚落，讷的四周忽然多了几道瞬影。霎时间，约是六七名黑衣人现身，落地之时，竟是将讷牢牢护在中间。
三十二
路面是泥泞且湿软的，马车车轮都有好几次陷入，总是可以听见车夫在外头忍不住低声咒骂。走走停停，在虚无的梦境中，所有的声响都是遥远和飘渺的。讷翻身又眯眼，隐约只感觉到身下是温暖的一片，除此，便是什么多余的意识也无了。
当完全睁开眼的时候讷还带着一瞬间的迷蒙，接着，缓缓入眼的是整片的石屏风。精细的绣工在绷得极紧的绸缎上描绘出鸳鸯戏水，柳枝摇曳，水纹荡漾……好一派栩栩如生。
四下顾盼，此时此刻他正陷入一张极大也是极豪华的床内。除去身下一眼就看出价值不菲的毛皮褥子，连床头装饰的雕花都是鎏金镶玉，真真奢华到了最精细的地方。待披衣下床，绕过屏风，讷不禁微叹一声……这房间所有的一切，怕是连皇宫也要逊色三分吧！
诸如纸醉金迷的话也便是无须也无必要说了。房间的主人并不是暴发户一般得四处铺陈散列珠宝重器，而是在清净雅致的基础上，每一处最微小的地方都显示出不凡的品味。虽然时常惊异地发现有什么贵重的材料随意用在平凡的物件上，但细细思忖，也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静静站立一阵，讷随手取了桌上碟子里的一片点心入口。刻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除去在昏睡时脑海中的一些浮光片影，竟是什么印象也无。
而所有混乱记忆里最清晰的，大概也是……在青凉拔刀的那一刹。
“原来讷也是有野心的人啊。”
一刀作剑，意兴阑珊的舞，在虚弱苍白的男子手中划出让人眼眸灼痛的熟悉姿势：“莫不是早在老六谋事之前就与人商量好了……就等着最后来个出其不意里应外合？讷啊……你真当我什么也猜不到？”
起手式，舒展，晾翅，拢转，挺腹，下移，回身。虽然有些动作对于大刀对于下身无法动弹的青凉而言不可能做到，但大体的姿势自然还是能够摆出。青凉不谙武艺，但这套剑法却是他唯一钻研过的东西……曾经的曾经，也是就在这样半躺半坐的姿势，一下下比划给讷看。
“没有！我绝对不是——”
微微张口，在四周无法摆脱的黑影中急切打出手势。从来没有这样惊惶和无助——青凉——青凉一直在笑！随讷手下逐渐加剧的幅度，他眸子中的温度愈发冷却，嘴角的讽刺也愈发巨大。
他不信他……他……是再也不信！
“站起来。跟得上我，我就救你。”
有无数纷涌的记忆突破脑海，从心底的每一个角落迸发，直直冲击着五感——眼耳口鼻心，俱是无数个三少。于自己所见，与自己所说，与自己所交，于自己所闻……积聚，攒集，围攻，在叫嚣在撞击在癫狂……然则，除去在一圈的黑色人中愈加疯狂的手势，依然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没有？”
青凉莞尔，遥遥举刀，刀尖对准讷的方向：“那你告诉我，你旁边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不等讷比划，他又自己接道：“是了，你会说你也不知。可你当我是什么，三岁孩童？如若真是不知，你又想怎么解释你在我大婚那夜的失踪不见？巧合——别说是巧合。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话毕，他很快扭了脸，不再直视。
刀劈落。影骤动。
交割起的剧烈锐响，碎裂开去的血与肉……黑色与爆起的银白，颤抖的风声与破空的刺耳嘶鸣。双方俱是黑衣打扮，混战起来，在此时这沉沉的黑夜里，唯有武器的碰撞才发出光，辨出彼此表情的凶狠。讷怔怔望着青凉径直令人抬轿离开，直到有人猛地扯住他的胳膊，大声在耳边吼叫，再，便是用力掐住他的穴位。
倒下去的时候是深深的叹息。讷模模糊糊的脑子里只剩下青凉冰凉的笑容……盛放的爆裂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绚烂。
三十三
“你醒来了。”
大门缓缓推开，来人口吻极其温和无害，却是隐隐令讷心生怪异。然初一照面，讷又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好个俊美无双的人物！
若不多注意他与中原之人大相径庭的深邃五官、卷曲的银色长发，光是观之由内而外的气势风度，举手投足，已是足以让人完全移不开目光。
来人身披一件深黑色长毛披风，其下是纯净的白色长衫，翻毛短靴。若仔细观察，还能注意到衫子虽然看似朴素，其上却用银线勾出一圈圈形式特异的纹饰，感觉倒像是图腾。
“山上不比山下，你体质虚弱，还是多穿些吧。”
来人再开口，讷顿时是瞪圆了眼——难怪觉得怪异，这人不是那日掳他而去的刺客？只是没有想到，那时外貌时而作了三少打扮，时而挂着诡异面具的男子，竟然是生的如此华贵皮相！
“敢问……阁下是何人？”
手势扬起，讷警惕地盯着来人。
来人正是九宵山主风露。只是望着讷如醒觉小兽一样的眼神，他便是忍不住微笑。慢慢扫视过讷仅披一件外套的单薄身子，风露完全无视讷一瞬间防御的姿势，脚步一动，已经是欺近，随手一翻，已然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牢牢罩在了讷的肩头。
“我是何人，你又是何人？”他很认真的笑，一边回答，倒是诘问的口气：“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只要晓得我对你并无什么恶意就好。”
“……讷并不觉得阁下藏头露尾又做出许多花样不带半点含义。”讷挣脱不了肩上死死按住的披风，无奈下唯有松弛了力气，半合了眼缓缓作了手势：“何况阁下当初已经放讷离开，为何如今又是如猫捉老鼠，将讷再度掳回？”
“你若自比老鼠，我也不介意做猫。”风露莞尔。手下肩膀削瘦无比，加上眼前讷呼吸可闻容色可亲，若不是实在在意讷会恼怒，他真有几分想立刻将人揽入怀中的冲动：“此一时彼一时。既然青凉已经不再对你珍惜，我又为何不能将你带走？”
话未完，讷已是几乎气结。这男子——怎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讷不是物品。”
使劲挣扎。然风露哪里舍得放手，讷动弹许久，与对方姿态倒显得极为暧昧。一时间愈是羞怒交加，终于不再顾忌这人莫测的武功，讷骈指直点对方胸口穴位，可不想还未沾了对方的衣襟，已经是让风露伸长胳膊狠狠一抱，整个人顿时是身不由己压上了他胸口。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认识你的？”
风露悠悠叹息。他本该是自律的人，可眼下心念许久的人已经给他抱入怀中，怎么地都还是有些许的心脏失控……唯有不断开口说话，似乎就可以因此缓解一下发自心底的战栗：“我知你心里一定是觉得我这人莫名其妙。但有些事，也不是我所能预料得到。如若那天不是在邀月楼喝酒，如若那天你没有恰好进来与掌柜说话……我没有想到你也是青家的人，本来不想允诺与青冽合作，但若是因为青家有你……”
回忆是一种带着梦境般迷惘和矇眬的色彩。也许，也许真的只是一种注定的缘分。风露身为一教之主，平日里自然是没少见识过教众对自己的崇拜与狂热。然而若是自己也陷入这样激烈的情绪里去，于他而言，完全不亚于一场洗劫身心的地震。
邀月楼，京师第一酒楼，青家无数个产业下的其中之一。
于无数醉眼矇眬的大声喧闹中，以居高临下的姿势；于不经意与不刻意，以俯视与瞥视。乌衣束发、面色沉静，眼神寂寥的男子，介于青年与少年的年纪与身形。从推门进入到与酒楼管事熟稔交谈，从低头含胸到微微昂起头，顾盼，又极迅速地找到自己的需要……惊为天人只有一瞬间。
一瞬间也便是足够了。二十六年高高在上却高处不胜寒的生命里忽然燃起一种名为迷恋的业火，即便知道这太过荒谬太过突兀也不以为意。可笑他自视甚高这么些年，却偏偏抵不住那人一双沉黑到近乎是死寂的眼眸。
也许也没有那么多的……矫情。仅仅只是从千千万万的人中看见了一个，于是再也不想转开眼罢了。
“……我喜欢你。”风露垂下脸贴近讷算的上极度惊讶的脸庞，呼吸间的热力让两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我……认定你了。讷。”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凝晶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