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今生不爱你(新版)》木带鱼

16、第 16 章

　　自从进入雪季，一来天寒人冷，贪图山上的温暖，孟然大多数时间都泡在竹屋。二来因为交税，村中气氛压抑，都闷在自家想对策。她同小跟班，相隔不过几座屋子，却许久未见。如今看来，竟是消瘦不少。疯玩一夏被晒黑的脸庞是养白了，但双颊消瘦，颧骨高高突起，更映衬得那双大眼有神。
　　看着他，眼泪居然流下，看的原本笑嘻嘻的王富贵吓了一跳。费力的爬上来，站在孟然面前，呵气成霜：“然然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一面激动的来擦她脸上泪水。
　　触到孟然的脸更是一惊，他手已经冰凉，尤不及孟然的脸冰。
　　胡乱擦去泪水，发现居然越擦越多。手在上面停住，俯身认真看，圆滚滚的大眼中不断流出晶莹泪水，肆虐在本就冰冷的脸上。眼睛眨巴，没有声音的泪，让他心一阵抽紧。
　　“到底怎么了？”突然面色一紧，问：“你爹---也要卖你？”
　　暗骂自己石头脑袋。怎会忘记，孟然家孩子多年龄小，没有一个能顶起来的，自然比别的人家更难过些。如今这景况，就连他家都要卖.....
　　她却突然停住眼泪,看着凑到近前的一张憨厚的脸,抓住语气中的语病:"也?"什么是也?为何是也?
　　"你家里---要卖你?"
　　却见他摇头,年纪轻轻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放心.猛的又提起:"那是....."心,越来越沉.他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重男轻女的王家自然不可能卖男丁,那么唯一能卖的就是----"你姐姐?"
　　眼见他不答话,孟然眼中渐渐升起绝望.
　　王富贵的姐姐,天生是哑子.
　　不会说话的女孩子,只会温柔笑的女孩子,看着弟弟同他们一起疯玩满目宠溺的女孩子.会把刚蒸出的馒头偷偷分给他们吃的女孩子.每次听弟弟背诗都羡慕的女孩子.
　　但是一个哑女子,要卖到哪里去呢?哪家会要?
　　如今世道不好,好手好脚身体健全的人都卖不到好价钱,更何况是个哑子?
　　他哑着嗓子开口:"他们说,是去城里,穿好的吃好的戴好的的地方."
　　"他们,谁?"警觉问.
　　"你不在村里的时候,有几个从外面来村里买人---是村长拜托人进来的.都商量好了."
　　仿佛在一瞬间,那个陪着孟然玩耍的,不知世事的男孩子长大了.眼里带着深深的忧愁.
　　"他们人呢?"着急问.
　　"谈好价钱就走了，说好几天以后来接人."低下头去,忧伤,在眼中蔓延.
　　几近抓狂:"都有谁?"
　　王富贵细数.天哪,她简直不敢想象,村里大半的孩子都被卖走,有的甚至只有一两岁.一两岁的孩子,他们买去要做什么?
　　"然然,我在想."声音低沉的开口.
　　孟然注目着远方,眼中带了绝望:"恩."是否,他们也期望神仙的救助?是否,他们在得知她无能为力后,也会责怪怨恨她?晨清要她学琴棋书画,圣人文章,如今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废物!既不能当饭吃,也无法换银子来救她的伙伴.
　　等待他的判决.
　　原来人真是感情动物.她以为,不会在乎这些毛头小孩子,不会在乎岐山村的一切,因为,都是她的暂留之地.不定哪一天,就会离开这里.或许有了更好的去处,也或许就直接回家.但是，三年相处,她并非铁石心肠,如何舍得相处了三年的玩伴?想到曾经随她上山下山的人要被卖到大户人家受苦,想到一碗水分着喝的朋友们离去,叫她,如何甘心?
　　人生不过聚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清楚,也明白.但无法接受这等伤心,或者说明知是永别的散场.
　　"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不符年龄的话,自然的说出.
　　孟然抬头:"你希望神仙能救他们?"眼里已有了绝望.等待着他的审判.
　　却看他惊奇道:"神仙救谁?神仙素来不管凡间事的啊...你怎能有这种想法呢?神仙,高高在上,怎么可能插手村里的事?"
　　呆.
　　万万料不到答案.
　　"那你说,神仙不管村里的事,对我们没有帮助，我们为什么要供奉他,崇敬他,任他在山上扎寨?"太惊奇了,太惊奇了.
　　远处的晨清听到,苦笑一下.
　　安营扎寨?这个丫头,以为他是土匪吗?还是在呼吁反抗他?
　　他也惊奇,不可置信的看着孟然:"因为他是神仙啊!"说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再呆.
　　默.
　　因为他是神仙,于是可以只接受供奉不为民做事;因为他是神仙,所以崇敬他信仰他.就这么简单!
　　"村里人,都这样想?没想过困难的时候去求神仙帮忙?"再次不死心的问.
　　晨清远远的叹气,假如每个人有困难都求他帮忙,那他岂非要累死?不是每个人,都不拿他当回事.
　　王富贵点头:"神仙怎么可能帮忙我们?神仙要管的事那么多,我们不可以去麻烦他啊?否则他一个不高兴,不保佑岐山村怎么办?"
　　简直是惊奇到无法说话,咽口水,再问:"你认为他有保佑岐山村?"妖僧有在忙什么吗?她看来,怎么除了逗她玩就是无所事事的看书,喝茶?
　　第一次,他审视一向崇拜并认为聪明无比的孟然:"如果没有神仙的保护，你认为凭什么岐山村都没有发生过天灾人祸?凭什么我们还活着?"
　　孟然无言以对.
　　究竟,是她看不开;还是他们要求太简单?
　　在她看来,既然有能力,就应该有求必应.不然别人为何要供奉你,把好好一座山让给你修宫殿?而村民们的想法,却是神仙,只管天灾人祸的大事,至于他们能不能吃饱肚子,是否卖儿秕女,却不在神仙的管辖范围内.
　　......
　　她还在震惊,王富贵看着进村唯一的小路,道:"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茫然看着远处.
　　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很好,姐姐被卖到的地方很漂亮,不但可以吃饱肚子,还有漂亮的衣服穿,有舒服暖和的被子盖.但娘亲，为何要拉着姐姐的手不停哭呢?为何还拼命的做好吃的给姐姐吃?而姐姐,又为何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偷听大人们讲话,他们叹息着,说其实要把姐姐送到妓院,真是太狠心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要她是个哑子,就连给人当丫鬟都不能.只有妓院,不用说话都行.
　　妓院是什么地方?他替姐姐去行不行?这样问爹,却被爹狠狠打了一巴掌,爹忐忑不安,很歉意的去看姐姐,她比手画脚的问:"妓院是哪里?"
　　呵呵，原来姐姐也不知道呢.
　　可他却隐约知道了,妓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问一向无所不知的孟然:"妓院好吗?很好吗?"
　　孟然心中一紧.方才的猜测成真.看着认真的他,无语.半晌才想起转移话题:"你来这边做什么?"天寒地冻的.
　　"我想,我替姐姐去.偷偷的."做贼似的看看四周无人，这才神秘兮兮的小声说.
　　孟然大惊:"你替姐姐去?"
　　他点头,无比认真.
　　"我来看看咱们春天种下的小树有没有被冻死,帮它盖被子,等以后我走了,可能就没办法照顾它了."年轻的眼中泛着惆怅."然然,你可要好好照顾它啊,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双拳握紧,语气坚定:"等我成了富人,等我有了钱,我就回来!"
　　突然想到之前孟然也在哭泣,连忙问:"不是你爹要卖你吧?不是的吧?",孟大伯很疼然然,肯定不会卖她的.
　　万一要卖的话......他去替然然好了.
　　毕竟年纪小,完全没有想到,方才的他还打算替姐姐,一个人又如何分为两半?
　　孟然先是摇头:"没有."接着问:"你怎么替你姐姐?人家能答应?你爹能答应?"
　　他笑了,笑的舒心轻松:"不答应,不过没关系---我偷偷藏在马车里,快出村口的时候就把姐姐换下来.跟其他被卖的人都讲好了,他们肯定不会露馅!"
　　"你姐姐答应?"疑问.非常怀疑.
　　摇头:"没跟姐姐说,她肯定不舍得我替她去--但我是男孩子,要卖也应该卖我,是男人就应该有担当!"最后一句掷地有声.赫然是她生气时经常骂他的话.
　　孟然摇头,一个劲摇头,边摇眼泪边再次掉下.好象掉了线的珠子,无法停止的掉落.
　　他怕了，叠声问:"你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还是摇头,还是边摇边掉泪,泪水落的又快又狠.
　　她不后悔了,她不怕被伤害了.她要想办法救人------握住双拳,下定决心.
　　娘是恨她,或是无意,没有关系.可是她要救人,因为都是她的伙伴,曾经一起玩耍.生在这个世界,无奈已是天定,但她不能就这般听天由命，什么都不做.
　　泪水落着,声音坚定:"我们救人--富贵,我们想办法救人!"
　　远处,静静看着的晨清呼出一口大气.
　　女人,永远猜不透.
　　刚才还伤心欲绝,此刻却斗志昂然.
　　而且,还总管闲事---被她那无情的娘伤的还不够吧.暗暗思揣.还要再次碰壁,才能明白人心之自私陷恶.
　　也罢,就任她去碰壁一回.回来,再行疗伤也不迟.不过多费些工夫便是.
　　转身离去,身形飘过处留下叹息声声---麻烦呀麻烦,他怎地就找了个爱管闲事还屡教不改的麻烦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