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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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都不敢说话，程长清自己坐到了主席台前，他瞄了一眼姜宜，示意她一同坐下。姜宜略显局促，但还是顺从地坐在了程长清旁边。就在这时，门又被轻轻推开，两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走了进来，她们非常对称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的那个拿出一个绿色的会议记录本。俩人都坐在下面第一排，注意到姜宜的目光，身材较为丰满的那位友好的笑了一下。
姜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机，7点半。
“我还没吃早饭啊。”这个念头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就像对会议通知时间的错误理解那般，姜宜心中早已预设好了会议的开场白——程长清支书定会先滔滔不绝地讲述一番关于贯彻落实国家政策的紧迫性，再逐一传达国家、省、市各级会议的核心精神，最后还不忘带领大家学习一系列相关的文件与资料。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程长清支书说的第一件事竟是如此直接而简洁：“来，各位，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是市委组织部精心选派到我们村的大学生村官，姜宜。她将接替程德安同志的工作，成为我们村的新力量。大家热烈欢迎！”
姜宜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面对着满屋子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只得站起来给所有人鞠了一躬，被迫来了一段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姜宜，今后三年请大家多多关照。”
坐在前排，正埋头做着会议记录的女人闻言，不由得抬起了头，眉头轻轻一挑：“她接德安的工作？”她似乎对这个安排感到有些意外。
程长清肯定的点了点头：“对。”
“德安不是村主任吗？”女人再次追问道。
姜宜顿时一惊，她恍惚记得，组织部派遣他们这批大学生村官时，政治面貌是中□□员的，到了村里就是村支书助理；政治面貌是群众的，到了村里就是村主任助理。她倒好，一步从助理跨成了主任，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明年换届，乡党委深思熟虑，觉得既然派大学生村官下来，何不趁这个机会，让她好好锻炼一年呢？这样一来，既能确保村里的工作不会因换届而受到影响，又能为明年换届提前做好人员上的过渡准备，村里也可以抓紧时间好好找几个后备力量。”程长清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那位提问的女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下面坐着的老人们沉默地听着村支书和女人之间的话语，没再做声。
“姜宜，你给大家说一下三季度低保的事情。”
姜宜姜宜感觉刚坐热的屁股又有些不太安稳了，她翻开昨天根据最新文件精心整理的笔记，开始给大家详细讲解起最新的低保政策来。她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希望能让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得懂、记得住。
最开始，大家还算给面子，都认认真真地听着，偶尔还会有人点头表示赞同。然而，两三分钟后，会场里就开始出现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再两分钟过去，打呵欠的、伸懒腰的更是层出不穷。十分钟过后，终于有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姜宜的讲解：“喂，说完了吗？这政策年年都一样，有啥好说的？”
“……”姜宜翻了一下文件，很想说没有，但她本能的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说话。于是，她抿了抿嘴，选择了沉默。
“长清，要求是不是和上半年一样？老低保户直接交申请，新增低保户交申请和证明材料？”说话的是一个不过四旬年纪的男人，在这满屋子花甲以上年纪的老人中间，称得上是年轻力壮，他完全没有给姜宜半分面子，满脸都是不耐烦，“说得挺好听的，就是没啥用。”
他这开了个头，下面终于开始“满堂□□叫”：
“就是，听了半天，跟之前的政策不是一样吗，还要她说？”
“说点方言嘛，哪个能听懂她说的是啥吗？”
“猪，人家说的是普通话，跟电视上说的一模一样，你敢说你听不懂？”
“不就是交个申请和资料吗，交哪个？雪琴，资料还是交给你吗？”
做会议记录的女人放下笔，这次她笑了起来，问：“支书，这次申请书和资料还是交给我？”
程长清看了一眼略显尴尬的姜宜，又看了一眼姜雪琴，道：“老低保户只交申请，新增低保户申请和资料都要交。所有申请和资料都交到村办公室这里来。好了，散会！”
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们说说笑笑的离去，倒是最开始嘲讽姜宜的那个男人走在最后，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支书，这个天太热了，光交个低保申请没必要喊大家来开会，咱们村那大喇叭要是修好了，喇叭里叫两声大家都知道了。”
“五组、六组、七组还好，上面九组和二组还有一组走都要走一个钟头。”
“已经给乡政府提了，他们负责文化站的正在公休，一周后回来修理。”程长清回道。
姜雪琴在补会议记录，程长清话说得快，但会议记录的内容总不能真两句话就结束了，当然，最重要的是，程长清一定要她把“姜宜代村主任职位”这句话记到记录中去。
姜宜默默的收拾桌子上残留的一次性茶水杯，她隐约觉得自己今天犯了点错误，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今年的低保政策有相当大的变化，不细讲讲怎么可以呢？结果还没说完就被人轰得下不了台。
“你别管他们，一群老农民，素质有限。”那个身材丰满的妇女一边帮忙一边说，“我叫程燕，是妇女主任，主要做计生这一块儿，一般星期三值班的时候下来。”
姜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挂脸挂得十分明显，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的情绪，这群人是真的一点面子也没给她，连昨天对她十分友好的冯素清都成了起哄的一员。
“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程长清看着姜雪琴把会议记录写完，才走到姜宜身边，问道。
姜宜摇了摇头。
“姜宜，你是大学生，文化水平比他们这群最多小学毕业的加起来都高，所以你没注意，你说得太正式了，他们听不懂。”程长清指着文件里的内容，“那些什么出台背景、政策变化等等，他们都不需要。他们的脑子不允许他们接收超过一定数量的政策内容，你不要想着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跟他们讲清楚，没必要。”
姜宜有些茫然的接受程长清的教导，显然有听没有懂。
“其实很简单，”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的姜雪琴终于开口了，“你不需要去管文件里具体说了什么，只需要告诉他们今天开会要做什么，需要交什么材料就行了。他们只关心这个，要想听政策，他们可以看新闻联播嘛。”
“就只说这些？”姜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对，他们就只想知道这些。”姜雪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以后拿到工作文件，就看三个地方：时间、要求和提交对象。其他的，都可以省略。”
程长清见状，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与认真：“就是这样。另外，你以后下村，不管村民提出啥要求，你都得先回来问问我，咱们商量着办。”
“我说了也不算数啊，支书。”姜宜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后她发现，姜雪琴轻微的笑了笑。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姜宜一时想不出来问题是在哪里，只能将重点落到了现成的困难上：“支书，我好像还没有办公电脑。”
整个村便民服务中心只有一台计生系统专用的台式机，姜宜原想着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暂代，但程燕飞快地拽了她一下，张嘴做了个口型：“叫支书买新的。”
程长清脸上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没钱？”姜宜只能想出这个理由了。
姜雪琴回答了她的疑问：“今年年初发的村级办公经费一万块，基本已经开支得差不多了，大头是垫支的德安丧葬费。要买新电脑的话，钱不够。”
程德安是金童村前任村主任，七月初冒着大雨骑三轮车给村民们发柑橘统防统治的农药，不幸翻下山抢救无效去世了。
“城乡支部手拉手赞助的钱呢？”程长清问道。
“还没到账，而且还要预留着年底慰问40年党龄老党员和贫困党员，估计也不太行。”
姜雪琴一笔一笔的算给村支书听，村里办公开支基本就靠每年乡政府拨下来的办公经费和山坪塘的承包费，往年还能有些结余，但今年村里出了大事，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
程长清似乎心里也有数，他眉头微蹙，目光在姜雪琴和姜宜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姜宜一看他那表情就觉得不妙，果然开口就把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雪琴，你把远程教育的电脑留着，上次搬回去的那台电脑送回来。”
姜雪琴瞬间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长清，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妥协或改变的迹象：“那台电脑本来是方便我上班做事才带上九组去的，您当时也同意了。”
“我当时是同意是因为你经常在九组，村民们找你开证明，没有电脑不方便所以才让你搬走。现在姜宜常驻办公室，没电脑不像样，再说村头有人要办事直接来办公室也更方便。”程长清缓缓解释道，“你要是愿意每天都下办公室值班的话，那台电脑依旧分给你，我去找珉哥哭两场，再要台电脑过来。”
姜宜和程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步脱离了支书与会计之间那略显紧张的纷争氛围。她俩轻手轻脚地偷溜到楼下大厅，仿佛生怕惊扰了楼上的“战场”。
一到大厅，程燕便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悄声道：“好怕他俩真的吵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姜宜倒不觉得姜雪琴有什么问题：“不吵也不行吧，哪有搬人家自己电脑的。”
“扯淡，你以为是姜雪琴她自己的电脑？那是咱们村的电脑，让她给搬回去了，搬回去了才给支书说这事。”程燕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种荒唐事感到既好气又好笑。
这下轮到姜宜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她刚毕业不久，工作经验少得可怜，哪里见过这么离谱的操作：“这……这也能搬回去？就没人管管她吗？”
“嗨，这不是现在管了吗？”程燕斜了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我其实还挺想她把这台电脑也一并搬走的。这样一来，我星期三就不用大老远地跑过来值班了。每个月就拿那八百多块钱的工资，我来一趟车费都要十块呢，划不来。”
姜宜无话可说，她有种预感，未来三年的日子恐怕不会清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