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袖展

3、第 3 章

　　老人们与村支书的“较量”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各个喜笑颜开的回去了，冯老太走出门的时候还大声问了一句：“姜妹儿，晚上过来吃饭吗？”
　　“晚上我就不去了！”姜宜同样提高音量回应，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活都帮我做了，我还跑来吃饭，这不成样子啊，奶！”
　　程长清站在一旁，转头就对姜宜说：“看不出来啊，姜宜，你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不是这个风格啊，那么拘谨，那么小心！”
　　姜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刚来，还不太熟吗？”
　　“嘿，这俩小时一过，你就跟她们打成一片了？”程长清打趣道，语气中却透露出一丝欣喜。
　　想当初，一听说是个姑娘要来村里，程长清心里那个愁啊，差点没把他愁得去林子里上吊。要是来个男生，他还能让对方住自己家里，方便照顾。可这是个姑娘，这事就不好再提了。再见到姜宜本人，程长清的心当场就凉了半截。又矮又白，还尤其瘦！看着活像个骷髅一样，T恤碎花短裙，脚下还穿着一双高跟凉鞋，看着就不太像是能在村子里常驻的。再一听对方说话，程长清更是对未来没了太大指望，真是文质彬彬没有半分气场。他以前也见过其他村子的大学生村官，那一个个说话做事都很有水平。可太有水平了，在村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不止一次听隔壁村的支书抱怨，带村官下村，总得时刻提醒他们注意言行举止，尤其是说话方式。说得好听点是文绉绉的，充满学问；说得难听点，就是听不懂。要是说长了，立马就被那群老头老太太起哄：“你下去，换别人来说！”这让他对姜宜更是多了几分担忧。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
　　他不过出去了俩小时，这姑娘就和村子里的老头老太太凑到了一起，看上去关系还处得挺好。甭管人家说什么要钱记账的话，程长清看得出来，帮忙打扫卫生这事，一开始肯定不是姜宜自己开的口。
　　姜宜不知道村支书心里的百转千回，她现在对着程长清也少了几分的陌生与拘谨，说起来话便随意了起来：“她们看着挺像我外公外婆，一见我就叽里呱啦说了许多。”
　　程长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解释道：“这村子里年轻人本就稀少，你作为咱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村官，他们自然是看个新鲜，凑个热闹。你和他们关系处得好，这是个好事。不过话说回来，关系再好，工作上也要注意一视同仁。对了明天早上八点半村里有个会议，一来呢，是想正式把你介绍给大伙儿认识；二来呢，三季度低保的申请工作也开始了，相关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明天你负责给村民们讲讲政策。”
　　说着，他把手里的文件袋轻轻递了过去。见姜宜愣在那里，没有立刻接手，程长清心中不禁暗自思量，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于是，他放缓了语气，语气中多了几分宽慰：“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作为村官，住在农村，为农民们办事，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但是啊，你也别把农民们都想得那么淳朴善良、无辜无害。你在这岗位上待久了就会明白，总有那么几个人，喜欢没事找事，见缝插针地钻空子。他们今天可能给你送一把菜，明天就想方设法从你手上多要两百块冬令春荒的补贴。所以啊，公是公，私是私，咱们得把‘一二三’分得清清楚楚，这才是正道。”
　　姜宜严肃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程支书，您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程长清便不再多言：“那行，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老婆没在家，也不方便叫你上我家吃饭，等她九月份回来再请你来家里尝尝她的手艺。哦，电风扇和电饭煲我给带回来了，你也不用给钱，回头村里给报销。你走之前把东西留在村子里是一样的。大厅墙上贴着村干部的电话，你有事直接找我就行。”
　　姜宜追下楼去，只看到程长清又开着他那破三轮车跑出老远，她转身回到大厅，目光落在那些程长清为她准备的生活用品上——一把落地的电风扇，崭新的小电饭煲，还有四五个碗盘，一口炒锅，以及一桶5L装的调和油和一袋10斤装的大米。旁边，新的蓝色水桶和洗脸盆静静地摆放着，洗脸盆里已经细心地放好了洗衣粉、香皂和毛巾，水桶里则备着一些常用的调料。大概是为了照顾年轻人的口味，老干妈的辣椒油居然有三瓶之多。
　　姜宜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她只觉得胃里像是有火在燎一样，热得难受，热得她眼眶都有些发花。
　　她锁住了大厅的门，慢慢的将所有东西都搬到了楼上，用电饭煲给自己做了锅稀饭，就着辣椒油狠狠的喝了半锅，再慢慢的坐到了床上，目光穿过窗户，凝视着远处蜿蜒流淌的长江。江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船舶柴油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隐约传来，与这宁静的村庄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气依旧是炙热的，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依旧带着蒸腾的热意。她忽然间很想找其他村官们问问，他们是不是也在村里，是不是也受到了同样的接待。可等到点开企鹅群的某一瞬间她又犹豫了。
　　就这样吧。
　　她收回了手机，躺回了床上，模模糊糊的想着，现在其实也挺不错的。
　　第二天的低保会议几乎推翻了姜宜对会议的所有刻板印象。
　　按照姜宜以前在学校时对会议时间的理解，通知早上八点半开会，烧水泡茶打印签到册，提前半小时准备好会场，那七点半左右起床正合适。但她贫瘠的经验落到村子里，就变成了早上六点半正美美的睡着觉，楼下便已经热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她不是很清醒的走到会议室，探头往窗外一看，便民服务中心门口已经出现了二三十个人，耳朵上夹着香烟嘴里还叼着旱烟的，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个小桌子开始打桥牌的，一边扎着鞋垫子还一边大声谈笑的……
　　姜宜看看手机——06:45，再探出头数了数楼下的人——二十八名陌生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仿佛有哪里不对。
　　正当她愣神之际，一位扎鞋垫子的妇女抬头看见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大声招呼道：“该开门啦，妹儿！大家都等着呢！”
　　姜宜只觉得头顶仿佛飘过了一连串的省略号，心中满是茫然。她机械地回到卧室换下睡衣，又如同梦游一般走下楼，打开了大厅的门。那二十几位岁数至少在六十以上的村民们，说笑着鱼贯而入，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烧水泡茶，间或夸赞起今天的会议室格外整洁，连桌子上的灰尘都被细心擦拭干净了。还有几位明显岁数奔上了七十的老爷子，上来就先去卫生间解决了“内急”问题，随后便走到了正泡茶的几个人身后，声音洪亮的讨论起上任村主任的丧礼“规格”。
　　“你们，是来干嘛的？”姜宜会议室门口，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开会啊。”有个老太太理所当然地回答，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姜宜闻言颇感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开会时间是通知的八点半啊。”
　　“八点半开会？那多热啊！”另一个老太太挥舞着手中的扇子，满脸不悦，“你打电话喊长清早点下来嘛，八点半开会完走回去，人都要被热死了。这大夏天的，谁受得了啊。”
　　“就是啊，村里啥时候八点半开过会？”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也附和道，手里还忙着整理着什么东西，“最晚也是八点钟啊！哪有这么晚开会的道理。”
　　这群人似乎终于发现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们的关注点瞬间转移到了姜宜身上：“你是哪家的女儿哦，怎么住在村办公室？”
　　姜宜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她到现在都还不算太清醒，整个人正处在某种虚幻的境界中，只是机械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姜宜，二十三岁，大学生村官，可能未来三年要驻扎在这里。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有人直接问道：“那你给大家发钱不？”显然，他们对这位新来的村官抱有某种“特别的”期待。
　　另一个人则更关心实际问题：“你是组织部派下来的啊，那你有没有关系能帮我们申请到自来水项目？咱们村这喝水问题可一直是个大事儿。”
　　旁边有人冷笑了一声：“有项目也轮不到你，村里面他们三个自己就分了。咱们这些老百姓，哪能指望上什么好处？”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也是，村干部不搞点项目哪来的钱呢？咱们还是别太指望了。”
　　还没开始做的事情倒先被泼了一头一脸的冷水，却意外地点燃了姜宜心中的斗志与好奇心。
　　“村里竟然没有自来水吗？”她难以置信地自语，眼神中闪烁着探寻的光芒。
　　为了验证这一说法，她快步走到卫生间，毫不犹豫地拧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似乎是在向她宣告着什么的存在。
　　“这不就是自来水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你没注意水管是从哪儿牵过来的对吧？”冯老太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嘲讽笑意，缓缓开口说道。
　　姜宜愣了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冯老太太见状，语气更加笃定：“村办公室在六组，六组可是个没水源的地方。它的水管是从九组上面的一个出水口直接牵过来的。这可不是什么自来水，就是管子往沟渠里一扔，水就这么直接接出来了。”
　　说到这里，冯老太太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姜宜时间消化这些信息。接着，她又补充道：“整个金童村都是这样，所有村小组吃的水，要么是从山坪塘里接出来的，要么就是找个出水口随便接点。说白了，咱们这儿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自来水。”
　　“简单说，咱们喝的都是‘阴沟’水。”
　　金童村支书程长清站在门口，冷着声音总结，他的表情不太好看，既像是充满怒火，又像是暗自责备自己的无能为力：“你们心里也清楚，为了这吃水的事儿，我和你们这些组长几乎跑遍了每个组的角落，寻找合适的取水点，跑得我脚都快断了，连骨质增生都跑出来了。”
　　“修建自来水厂的申请，我也不知道给乡里递了多少回，可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两个字——没钱。”程长清说到这里，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奈。
　　“上次开会的时候，我提议大家筹资筹劳，在九组、六组、二组建饮水池，装水管，分别牵到各个组来，这样至少能解决一部分饮水问题。”程长清继续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遗憾，“可惜啊，你们都不同意。你们宁愿拿着那点钱去多买些柑橘的农药，也不愿意用来修建饮水池。总是说，管子往地上一扔，有水流出来就行了。”
　　姜宜难以置信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笑话。
　　“所以你们现在说自来水厂的事情，你们敢说，我还不敢听呢。有不满去找乡政府说，别对着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人装模作样。”程长清没有给任何人面子，“今天开会的主题是三季度最低生活保障申请，请大家把精力集中到这个议题上来，少拿那些不相关的事情来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