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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段陈算得准确,没一会就听见有人报皇上来了。没准备,段陈也不起身,倒是江悯急匆匆赶紧来,朝他赔罪,说这些天冷落先生了。
      “皇上没必要说这些客套话,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段陈问他,替他直入主题。
      江悯也不和他客套,直截了当地说请问自己新册封的大将军,是不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他又一次看见了段陈的眼睛。
      金光一闪而过,然后段陈颔首,说皇上不必担忧。
      江悯便放心了,草草道了声谢,又急匆匆地走掉。
      小宫女讪讪凑上来:“原来这就是皇上啊!”
      “是啊,这就是皇上。”段陈还是笑。
      江悯非常信任段陈说的话,凡是他说好的事那就是好;要是段陈摇头皱眉,那他一定不会做。不管什么,段陈说的就是对的。
      年轻的天子在这方面近乎蒙昧,问的问题也越来越细小,问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他有恃无恐,因为不管他提多么过分的要求,问多么难以启齿的问题,段陈都不在意,顺应他的意愿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来,然后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段陈从未拒绝过他。可人要是从未被一个人拒绝过,那对待这人都是会得寸进尺地越发嚣张。江悯是个俗人,所以有一天他派人把段陈请来,要他给自己新晋的宠臣看一看,算一算。
      这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先生不是可以看吗?那看他一眼又何妨?”江悯以为自己不会被拒绝的,他坐在那,说得那么轻松。
      令他没想到的是,段陈第一次拒绝了他。
      段陈还是那副模样,只是坚定地摇摇头:“皇上,不行。”
      江悯很久没有被人拒绝过了,他继位以来听得都是些低眉顺眼的答应,诚惶诚恐的顺从,唯唯诺诺的同意……他很久没被人拒绝过了,以至于他都忘了拒绝才是世间常态,同意只是很少可能的意外。
      他有些恼怒。一是因为被人拒绝,二是因为在下属面前威严扫地。他觉得不应该这样,所以他又一次下命令:“先生。”上位者下意识地给自己的附属——他觉得段陈是依附于他的——施压,“给他看一看。”
      段陈叹气,依然拒绝:“皇上,不行。”
      “先生,我不想再说一遍。”虽然江悯语气平静甚至带这些亲切,可要是段陈能视物,他会看见江悯现在阴沉沉的脸色,像他进宫时下雨的天。
      段陈到底还是答应了。他会试探,但并不会坚决地违背江悯的意愿。
      开了一次头之后江悯愈发肆无忌惮,他把段陈当成了一种笼络人心的工具,靠他一双金色的眼睛,惹得所有人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地替他卖命。只求得皇上满意,让皇宫里的那位先生替自己算上一算。
      谁又不想知道自己以后的命呢?江悯知道群臣心里的那些算盘,但他乐得用一个不怎么值钱的利益诱哄他们替自己办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段陈对自己近乎百依百顺,他全当是因为自己地位尊贵,段陈到底也要生活,所以趋炎附势。
      又或者管他什么原因!能利用的人和能利用的感情,他都要利用个彻底。他要牢牢把握自己手里的权力,彻底笼络所有的人心,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这种消息传得很快,甚至发展成了一种不成文的默契:皇上身边那位本事极大从未失误过的算命先生,只要谁得了皇上的欢心,他就能用自己那双金色的眼睛,替谁看上一看。
      得宠的可不只有前朝百官,还有后宫嫔妃。
      段陈最近睡得时间愈发长,人也没什么精神,每天都在太阳底下懒散地晒着,和蹲在周围的小宫女小太监聊闲天。那天他也是迟迟地才起,突然有一群人闯进来,拽起他就走,步履飞快也不顾忌他无法视物。和他关系好的几个侍从想拦,对方冷笑一声:“静妃娘娘要见,你们敢拦,是不要脑袋了吗?!”
      伸出去的手又怯怯地缩了回去。段陈听他们讲过,说江悯最近的最喜欢的那位妃子刚封了封号为静,想来便是今天要见的这位。他知道宫里那些不成文却又繁多的吃人规矩,摆摆手,说没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去了才知道原来江悯也在。
      江悯坐在主位上,单手托着脸,黑色的眼哪怕明知段陈看不到也要盯着他,说命令的话:“她闹着要算,先生你就给她看看吧。”他旁边有女人的娇笑,而江悯有些宠溺地让她别闹。
      段陈听了长叹气。
      好像遇到江悯之后他一直在叹气,一见到江悯就要摇头。
      段陈从来不会坚决地忤逆江悯的话,这次也是。他连试探问一句皇上你确定吗都懒得。
      他摘下自己遮眼的布条,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璀璨的金色的眼睛,金光流转,神圣的江悯每看一次都会呼吸一滞,沉进他眼里去。
      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宠妃看,看得她忽然心里有些发毛,慌不迭地要躲进江悯怀里去。
      江悯也慌张。他虽说见惯了段陈的眼睛,但头一次觉得惶恐。段陈每次卜卦都会盯着他看,他已经见了很多次,可头一次发觉它看起来原来是如此的无悲无喜,是一双真正神明的眼睛。
      神明看着他,像看普天之下所有的死物,不带悲悯,不带同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个不太恰当的句子,可明明他才是天地,他人才是刍狗。
      段陈习惯了江悯这个脾气和态度,他以前还会试图纠正他错误的认知,现在却也不再努力改变他扭曲的观点。而且他本来处事就有些无悲无喜的大彻大悟之感,现在只是淡淡扫过江悯的宠妃,然后垂下眼谦恭地行礼。
      “娘娘命里有大富大贵。可是这富贵不长久,昙花一现,转眼就成灰又成烟。”他还是那么平静的语调,毕竟他人荣辱富贵,和他毫无关系。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咒她,宠妃拧起两道细细的眉,仗着江悯对她的恩宠,趾高气扬地命令贴身宫女上前替自己掌嘴。
      江悯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他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出声阻拦。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宫女高扬的手还没落下,段陈突然弓背弯腰捂住嘴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暗红的血从他指缝不断地向下滴落,在名贵的毯子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血点。
      江悯攥着椅子扶手猛地站起来,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些黏在段陈指缝中的粘稠的血。他看着段陈因为不断咳嗽而颤抖的脊梁,觉得自己应该冲过去搀扶他——可他动不了,好像有人突然把他推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窖里,叫他手脚冰凉,甚至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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