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薄荷鱼饼

12、初遇

　　2016年，夏。
　　——

　　不知从何时起，丁淼就开启了一种保护机制，对很多记忆都选择性地忘却，过往的很多事就像是洗得发白的裤子，陈旧且模糊。虽然如此，他还是很清晰地记得，二零一六年，七月三日。
　　唐晓来尾岛的第一天，也是他们见面的第一天。

　　那天刚好也是大伯渔船返航的日子。
　　自从暑假以来，他都会随着大伯在船上待上一周，漂洋打渔。

　　那天好像和其他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他们盘算着打来的海鲜数量，将冰镇保鲜的鱼拖到了岸上的海鲜市场，那周运气好，他们收获颇多。大伯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自留了几袋海鲜，说丁婷放暑假回来了，家里来了好几个同学，留一些好吃的海鲜去招待他们。

　　回到家，院里头确实比起平常热闹些许。

　　大伯在和院里的两个陌生男生聊天，他们见他进来，又朝他挥了下手，丁淼微微颔首，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就将大伯手里的海鲜拿过来，提进了厨房。

　　大伯在外头寒暄，对话依稀能传来，那两个男生好像是说他们要来这拍视频，会小住一段时间。大伯让他们没见外，就把这当自己的家。

　　“叔叔好。”
　　男生声音里，忽然夹着一个女生的声音，吐字清晰，像是电视上才能听到的那种标准发音。
　　尾岛人发音含糊，鲜少听到这样字正腔圆的发音。

　　丁淼动作微顿，尔后开了袋子把海鲜拿出来。

　　“爸，这是唐晓。”丁婷的声音传来。

　　“你去洗手，我来忙就行。”伯母道。

　　丁淼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起身道，“好。”

　　路过院子时，他留意了下院子里，只有大伯和那两个男生。
　　他也没多想了，忙着自己的事情，洗了手就把把船上待修补的工具放杂物间，把渔船的收尾工作做完，忙完后经过院子，想绕到后头洗手，只听顶上一声叫唤。

　　“弟弟！”

　　他闻声仰头。

　　日头有点晒，在晃眼的蓝天下，他只能辨认出三楼走廊处趴着两个人影，他很轻易地就认出了丁婷的身形，目光再往旁边走，挨着丁婷的是一个女生。
　　刚刚他在灶房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她吧。

　　那道轮廓人影因逆着光，镶上了一道柔和的边缘，脸却是雾般的模糊。

　　虽然看不清，但他能感到那人也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短暂地交错，尔后他眯着眼应了声。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丁淼往后头走远，回她：“嗯，好像是。”

　　他听到了那个女生在和丁婷说什么，丁婷和她说了一句话。
　　声音听得不太清，模模糊糊地就只听到了他的名字。

　　丁淼洗手擦干后，准备去楼上洗澡换衣服。楼梯间，他听到了热闹的聊天声。
　　他又听到了那个好听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微微局促，却也不好返回，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弟弟！你果然长高了！”
　　狭路相碰，只听又是丁婷的声音，一惊一乍的他都习惯了。

　　他仰头望去。

　　这时，他才清晰地看到那个女生的容貌，面容清秀白皙，鹅蛋脸，一头栗色短发，眉眼清淡疏离，身形比起丁婷要高挑一些。
　　和他想象的，好像差异不大。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带了点儿冷感。

　　那个女生似是发现了他在看她，目光看向他，对视的那刹，丁淼内心涌上一股偷看被人发现的耻感，条件反射的垂下了眼。

　　“这是唐晓姐姐。”丁婷介绍了旁边的女生。

　　“唐晓姐姐好。”他还是垂着头。

　　“丁淼。”唐晓轻轻念了他的名字，丁淼第一次觉得他的名字能念得这么好听。
　　吐字仿佛叮咚的山泉水。

　　“是三个水的淼吗？”

　　他仰头，见女生目光看向他。

　　“嗯。”

　　见女生还是盯着他看，他便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耳尖微热。

　　“看吧？我就说什么来着，我堂弟很害羞的。”

　　丁婷笑，用胳膊怼了怼唐晓，唐晓看着他，捂着嘴轻轻地笑了。

　　丁淼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这两个姐姐当成了玩具，顿觉脸红发烫，头更是抬不起来了，但他又无处遁逃，只好支开身让出位置让她们先走。

　　两人说笑远去的声音渐远，丁淼这才迈步上楼，去了屋子里拿衣服洗澡。

　　每次出海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他爱干净，很讨厌那股味道，不过已经习惯了，在船上基本上洗澡都很简易，总是洗不干净。所以每次回来丁淼总会洗很久，这次他给自己抹了好多的沐浴露，头发也洗了好几回，直到他嗅不到一丝一毫的异味。

　　换了身衣服下来，丁淼径直去了厨房帮忙。
　　灶房还用得是原始的，每次他在的时候，这生火的任务都交给他。

　　生火多了，他自然很熟练。将报纸包裹干草划火柴点燃后放灶台里，轻轻扇风，再挑拣一些细长的树枝放入，最后再放入大块柴火，三拨两捅的，这火就旺起来了。

　　丁淼搬着板凳坐在那看火，帮忙炒菜的伯母递东西打下手。灶房里热火朝天的，散发着炒菜香味，吸引了几个城里的年轻人前来围观。

　　“这里烟大，待着一身味，外头凉快。”

　　伯母挥手想把这些好奇的学生往外头赶，学生都撸起袖子加入，端着摘好的菜去洗，有的在剥蒜，一言一句地和伯母聊天。

　　丁淼话不多，全程安静坐在小板凳上看火。

　　以前这板凳他还坐得舒服，近两年他个子拔高很快，这小板凳坐着太小，他要缩起来，坐太久还不得劲。

　　“婷婷，你带同学上你屋里玩啊，下来吃烟做什么。”

　　“阿姨，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屋里小，人多挤。你们要真想帮忙，去看看叔叔那边。”

　　丁淼回头，见屋里门框外，两道背影就这么坐在了旁边，陪外头给刚杀的鸡拔毛的丁伯聊天。

　　快到饭点时候，几个年轻人帮忙支起了桌子，把凳子也搬来围成一圈。

　　“小丁，你上楼喊一下你哥。”伯母道。

　　丁淼三下两下跨步上楼梯，到门口敲了敲紧闭的门。半晌，门一下子被拉开了。

　　“什么事？”丁郝把耳机摘了，声音不耐烦。
　　“伯母叫你下楼吃饭。”
　　“哦，你和她说等五分钟，我打完游戏先。”
　　丁淼点点头，“好。”

　　他下了楼，伯母问，怎么就他一个人下来。

　　丁淼低声道，“哥说等他一会儿——”

　　伯母皱起了眉，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在楼下厉声喊人，只好端菜上桌。

　　丁淼眼疾手快，也帮忙把大锅饭两手一拎。瘦而有力，像竹节的手，结结实实的。

　　这边热热闹闹地都快上桌了，丁郝这才悠哉悠哉地晃下来，踢着凳腿就这么坐下。

　　每个人都在忙乎，端菜的、洗手的、拿碗筷的、分碗的......只有他，就这么上了桌。

　　丁婷盛饭的时候，给每个人都盛了，唯独没帮他。丁郝也坐着不动，直接动筷吃了菜。丁淼看到了才把他的碗拿去盛饭，给他时丁郝笑了下，“谢了，弟弟，还是你好啊。我这亲妹一点儿也不懂得疼人。”

　　旁边的伯母睨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妹是忘了，都是一家人，对谁都一样。”

　　丁婷见况就把丁淼拉到一边，“你干嘛给他打饭？我故意没打的。长这么大人了，还天天在家被供着，他是官大爷啊？”

　　“知道没？他就欺负你，认准你给他打。”

　　丁淼本想说，平常上学时，伯母去上班，伯父出海，伯母担心丁郝打游戏不吃饭，就让他端上去给他送饭。以至于他习惯了在吃这件事上多照顾这个哥哥。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这么多，只是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丁淼忙完洗完手出去时，大家都围着坐了一圈，还差他没上桌。
　　他一来，伯父倒是反应过来了，扫了一圈，意识到凳子搬少了，让他去客厅再搬一个来。

　　搬凳子的男生说客厅凳子全都搬出来了。

　　伯父顿了顿，起身说让丁淼坐他位置上，丁淼推脱了。

　　“您坐吧，我端着吃——”他这么说罢打算端着碗去夹些菜放碗里，结果忽然有人站起来了。

　　“叔，要不然我站着吃，让弟弟坐。”

　　丁淼微怔，侧头看，是那个姐姐。

　　“晓晓，你坐，别客气。”伯母眼神示意丁淼，丁淼也低声道，“我坐旁边吃，没事的。”说罢他赶忙地夹了一些菜就走开了。

　　他抬眼，见唐晓看向他这边，他低头吃饭，不言语。

　　他这么一走，本来围着桌底下找吃的发财也跟过来了，趴在他脚边，头仰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碗里的饭，一副想要讨吃的表情。
　　丁淼飞快地看了眼桌那头，见没人注意，他悄悄地丢下一块肉，发财很快地就叼起来，放嘴里吃起来。

　　“嘘——别让伯母知道了，要不然她又得骂我了。”
　　发财好像听懂了，很快就将那块肉消灭干净了。

　　他伸手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

　　“怎么感觉你变瘦了？伯母没给你吃的吗？”丁淼问。

　　发财只是低低地汪了声，像是在回应他。

　　丁淼再扫一眼，又给它丢了一块肉。

　　本来他装的菜也不多，一半的肉都被发财吃了。丁淼去厨房打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满满的。
　　这两年，也许是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食量很大，总是饿得很快。

　　但他不好意思过去打扰饭桌上吃饭的人，看着他们聊得很热闹，很开心。

　　“我快吃完了，你坐我位置吧。”忽然有人声音从后头传来。

　　丁淼把饭勺放下，回头。

　　唐晓不知何时端着一个空碗在他身后，她把一次性的碗筷都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用了，我坐那头吃。”他垂眸。

　　唐晓本想说什么，后头又来了人，厨房拥挤，他只好端着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