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薄荷鱼饼

13、悸动

　　丁淼收拾完饭桌，洗完手出来，天已经黑了。

　　院里头，那两个男生蹲在台阶上，丁郝不知什么时候和他们熟的，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很娴熟地四处递，还凑过去给他们点烟，几个人边抽烟边在那聊天。

　　丁郝抽烟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不会在家里明目张胆地抽，这次他这么大胆，估计是见丁明盛和王素菊都不在家。
　　不知聊到什么，这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个男生从城市里来的，身上都穿着时下流行的运动牌，球鞋，和丁郝在一起，顿时就看出了差距。
　　在小县城长大，丁郝身上还保留着一股朴素，不过这朴素因为他的吊儿郎当显得有一股社会气。

　　丁郝就喜欢和这些城里人聊天，显得自己很厉害。

　　他们聊着游戏，丁淼走过，被丁郝叫住了。

　　“弟弟——”
　　丁郝朝他招手，整个人歪歪斜斜的，踩着一个拖拉板。

　　丁淼走过去，丁郝就这么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过来。
　　“这我弟，你们都认识对吧？”

　　那两男生看向他，点了点头，“丁婷介绍过了。”

　　“他这小子就有点内向。”丁郝勾了勾他脖子，“你喊两位哥没，这树哥，这刘哥。”
　　丁淼抿着唇，看向那两个男生。

　　男生见他这样，笑了笑，“哎，他还小孩呢。”

　　“小孩？”丁郝上下扫了他一眼，“他都快和我一样高了，还小孩？今年生日过了就十五了，还小孩。”

　　他想起了什么，把烟放在嘴边，“抽。”

　　丁淼摇了摇头，“我不抽烟。”

　　“多大了还不抽？”

　　丁郝继续把烟往他嘴边凑，“抽一口，还是不是男人的？”

　　这两男生看这架势觉得不对劲，就开玩笑打圆场，“别了，不抽烟也挺好，像我抽了都戒不掉。”

　　丁郝也觉得没意思了，就放开他了，咬着烟，“哎，你等下要做什么？见你每天忙来忙去的。”

　　丁淼说了自己晚上要忙的事，有很多，出去溜发财，回来还要补渔网，如果有时间还要写作业。

　　说得丁郝都有点烦了，“行吧行吧，你去忙吧。”

　　丁淼这才被他放开，松了口气，就走了。

　　晚上他牵着发财到田边的小路上遛，刚一出门，发财像是憋久了，一下子撒欢地爆冲出去，丁淼一下子拉不住，被他带着跑起来。
　　夜晚的风吹来，带着一股清新的青草和泥土芳香，少年迎着风跑着，额头的发丝被吹起。
　　一阵夜跑后，丁淼的发梢有些湿漉，脸上挂着薄薄的汗，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像是草丛间的萤火虫，柔和扑朔。

　　“不跑了，休息一下......”他拉住发财，俯下身扶住膝盖在喘气。

　　发财还很兴奋地绕着他腿跑来跑去。

　　“你好几天没出来了吗？”丁淼摸摸发财的头。

　　发财冲他叫了一声。

　　“伯母是不是都把你关家里了？”

　　发财又是汪地一声，凑过去舔他。

　　丁淼怜惜地揉捏它的下巴，“我又不能把你一直带在身边。”

　　他牵着它走了一会儿，又带它跑起来了。

　　丁淼刚一回来，擦着汗，手臂挡着脸，刚一放下，他发现院里头人都在整整齐齐地看向他。
　　他顿了顿，看着他们好像等他很久的样子。

　　“你去泡水里了？”丁婷上下扫了他薄薄的被汗沾湿的上衣，“衣服全湿了。”

　　他摇头，“没有，带着发财跑了一会儿。”

　　丁婷向下看了眼发财，发财冲她汪汪地叫了两声，声音很大。

　　丁婷被它这叫声吓到了，“我这没回家几个月，你就把我忘了？”

　　发财还是汪汪地在叫，声音是警告，作势还想要扑上来。

　　两个男生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这狗也太凶了吧。”

　　丁淼拉紧它，嘘了一声，“别叫。”安抚着摸它，抬头和他们解释，“它刚刚是紧张了，陌生人太多。”

　　安抚了几声，发财叫声变小了，后来就给他牵着了，他正打算进屋，丁婷叫住他。

　　“对了，弟弟，你知道在岛上看荧光泪在哪看吗？我听爸说，这阵子都能看到——”

　　“荧光泪要在尾沟湾那边看，可以去碰碰运气。”

　　“你帮忙带带路？”丁婷问。

　　丁淼迟疑了两秒，还是点头，“好。”

　　丁婷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就知道弟弟你最好的了！”

　　丁淼被她这么热情一晃，显得有些无奈，“姐，你放手。”

　　他抬眸，不知为何，一下子对视上了那双眼睛。

　　唐晓一直都没说话，一般多数时候她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不过他能觉察到她脸上的那一点笑意，很清浅，像是夜晚池面上轻微的涟漪。

　　目光对上的下一秒，他很快地垂下了眼。

　　丁婷找伯母，伯母这边找了邻居借了一辆车，挤挤攘攘地，一群人就出发了。
　　丁淼带路，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开车的是一个男生。
　　这男生自诩高考毕业就拿下了驾照，驾龄两年了，自动揽下了做司机的活儿。

　　结果，这边土路多，坑坑洼洼的，好些路都是在田间地头，羊肠小路，路不好开，又没什么路灯，刚开始还能边开边聊，后来彻底没声了，闷头专注开，结果发现他们绕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路。

　　丁淼全程都没加入话题，安静地看路，他第一时间看出了问题，提醒，这下一提醒，后头的人都安静了。

　　这条路黑，倒车需要一些技巧。
　　那叫刘哥的男生，倒了好一会儿车还没倒出来，陷入了死局。

　　丁淼本来想下车去帮忙看下，后头唐晓道：“我来吧，刘进，我们换个位。”

　　“弟弟，你帮忙从后视镜看下后面有没有车。”唐晓坐了进来，把门关上了。

　　丁淼嗯了一声，关注着后面的车况。

　　唐晓三下二除五，一顿操作后就把车倒出来了，开上了正轨。

　　“卧槽，晓姐，不错啊你，什么时候练的车，车技这么6。”刘进道。

　　“我其实很早就想把你推开，自己开了，你那什么破车技。”唐晓熟练地切路，转盘，看向前方。

　　“牛啊，早知道给你开了。”

　　丁淼微微侧头，偷偷地看了一眼旁边开车的唐晓。

　　她戴着一顶鸭舌帽，面目表情不清，只能看到她清晰的下颚线。

　　唐晓开车的时候不爱说话，后头人叽叽喳喳地聊天。丁淼也不说话，前面气氛很安静。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安静，丁淼觉得很舒服。

　　“这能放歌吗？”

　　后头人还在聊天，没听到这句话。

　　丁淼静了两秒，再看向唐晓。
　　唐晓侧头看了他一眼。

　　丁淼这才知道，原来是和他说话。

　　“可以的。”他之前坐过这辆车，凭借记忆低头去捣鼓，按下播放键。
　　这车是很老式的那种，插着U盘，只能从里头选歌。

　　“想听什么？”他低声问。

　　“都可以，动感一点的，提提神。”

　　丁淼看了眼歌单，家里没有MP3，他平常听歌不多，就随便试着点了一首。

　　“死了都要爱，不爱到——”

　　丁淼顿时觉得这歌肯定不好听，就切了另外一首。

　　韵律感强的？

　　这首好像也不太是......

　　就这么他切了几首歌，旁边忽然传来女生轻轻的笑声。

　　“就这首吧，再切都快到地方了。”

　　丁淼被她这么一笑，脸发烫，哦了一声，就回去坐正了。

　　“怎么这么土啊，晓姐，你点的什么歌啊。”

　　后头人吐槽了一句。

　　丁淼被这声吐槽弄得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

　　“怎么着？我就这品味。”

　　她好像知道了他的尴尬一样，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个锅。

　　丁淼顿了顿，再看过去。

　　女生的侧脸，在黑暗处，只有一道轮廓。

　　“弟弟，你快看啊，是不是差不多到了？”后头的丁婷拍了拍他的座椅后背。
　　丁淼这才恍然回神，目光向前，判断一下路况。

　　“拐一个弯就到了。”

　　-

　　岸边几个人站着，巴巴地望着，过了一会儿就朝丁淼问。
　　“今天能看到吗？”

　　丁淼颇为无奈，他对这里熟悉不代表他能精准地预测蓝眼泪能不能来，什么时候能来。

　　他只能凭借经验，这个时期确实是蓝眼泪爆发季，加上气温适宜，又是挂的南风天，空气湿度很大，这些条件都符合，蓝眼泪出现的概率是很高的。

　　他们等待的这一间隙，附近的一些小孩也过来，在海边玩水。

　　等得时间久了，有的人就跑到车里抽烟，休息了。

　　唐晓蹲在岸边，点了支烟。

　　丁淼站在旁边，他一直在观望着海水情况。

　　尾岛的蓝眼泪，运气好的话能看到很明显的蓝色浪潮，不明显的话只能拨动水面才能看到一点蓝光。

　　他上次见到大规模能量级蓝眼泪，是在海上。

　　月光下，海水里隐约透着光点，他再定睛观察，确认这波浪潮就是之后，他回过头。

　　蹲在地上的唐晓有预感地抬头，他们对视了两秒。

　　“蓝眼泪，姐姐。”

　　他指了指那头。

　　唐晓望去，刚好这次浪大了，那星星点点的荧光连成蓝色涟漪，像是一条荧光带，朝岸边滚动。

　　她回头去喊车上的人，很快大家都跑过来，拿着手机在那拍照。

　　丁淼见蓝眼泪见多了，本来不觉得什么，回头看唐晓，见她举着相机在那拍照，很兴奋的样子，似乎也感染了他，他也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从中体会到追泪的乐趣。

　　他回看岸边，刚刚在玩水的几个小孩不知何时已经下水去了，在水里扑腾，边玩边叫。

　　有一个胆子大，往深处走，他一头就这么扎在水里。
　　过了几秒又冒出头来，和旁边的小孩打闹。

　　又是过了一会儿，丁淼再望去的时候，那小孩已经游远了。
　　那个小黑脑袋消失在水里。

　　他紧盯着，心里默数了十几秒。
　　一般人憋气的极限是三十秒，不过一般憋到三十秒人都会有些不舒服，何况是小孩。他并不觉得这小孩是在玩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地觉得不对劲。

　　丁淼扫了岸边，不远处有个救生亭，上面还挂着救生圈。
　　他一个健步就跑去，后头人喊他问他去哪。

　　他也顾不上回了，就抱着救生圈到海里。

　　丁淼是看了一下他距离岸边的位置，并不算远，加上浪也不算大，救生条件没这么恶劣，一头扎进了水里。

　　那小孩果然是被暗流困住了。

　　他拉着救生圈，借助浮力，用力拉扯他上来。

　　旁边小孩看着，这才发觉同伴陷入了危险，紧张地都不敢上前，只能在旁边观望着。

　　丁淼把他救上来后，这小孩已经被水呛得昏迷了。

　　丁婷他们都纷纷跑过来，丁淼观察了下，连续快速地挤压小孩的胸骨正下方，有节奏地使力，很快这小孩胸里的水全都挤压出来，吐了出来。

　　一阵咳嗽，人是醒了。他才松了口气。

　　小孩醒来那一刻，旁边的同伴全都被吓得脸都白了，有个还哭了，他说了句：“谢谢哥哥。”

　　丁淼道：“下次别来这玩水了，这暗流多，很容易会被卷进去。”

　　几个小孩纷纷点头，吓得惊魂未定的。

　　回到车上，丁婷拍了拍他的头。

　　丁淼一阵闷疼，不说话。

　　“你知道你刚刚有多危险吗？还去救人，你都知道那里暗流很多，你要没被救下，命搭进去了怎么办？”

　　丁淼没说话。

　　“我刚是看了情况的，他那离岸边不远，确保了危险没这么高我才下得——”他的声音轻而低。

　　“我说的是万一！吓死人了！”

　　丁婷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明显也是没晃过神来。

　　唐晓启动车辆，驶离岸边，树影糊成一片黑影，在迅速地后退。

　　“姐，回家别和伯母他们说。”丁淼低声道。

　　丁婷声音高了，“你还知道会被骂！”

　　唐晓全程都在安静地开车。

　　车里安静极了，比起刚刚来时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闷。

　　后头两人男生在刷手机，丁婷赌气地看向车窗外。

　　路灯照亮了黑暗，照出一寸亮光的地方。

　　“你没多大碍吧？”

　　旁边一直安静开车的人忽然问道。

　　丁淼本来是看着前面的，顿了顿，侧过头去。

　　黑暗中，唐晓看着前方，鸭舌帽底下下半张脸神情平静如常。

　　“嗯。”丁淼低声道，又怕没说清楚，补充道，“我没事。”

　　“那就好。”

　　明明这话听上去平平静静，没有什么强烈的关怀和情感。
　　但丁淼心里止不住地微微动了一下。

　　出了事后，这个姐姐是第一个关心他，也是唯一关心他有没有事的。

　　他目光再投向车窗外，想要琢磨刚刚那一丝触动。

　　但那闪过的异样就如路边的树影转瞬即逝，飞快地往后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