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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杀一个凡人 ...

  •   这件事情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唐。

      何况是一向视名声如己命的章远,他只堪堪想到自己日后被人唾骂不尊孝义,日日为千夫所指就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问一次,试图说服自己方才的话只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

      章远眼前冒着金光,瘫倒在椅子上。仿若那些指指点点已张扬到了他面前,让他无力承受。

      “不过不是挖坟,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取出地下的东西,”褚含云解释道,“若你能做到,我便不追究红利,并将这些钱财皆以你的名义捐赠给沐佛寺。”

      那些指指点点又倏地收了回去,变成了一双双挥扬的手,将他高高托举起,无一不在夸耀他的善举。

      “好!褚小姐这个忙我帮定了。”

      章远如沐春风地离开了后院,宋舒贤觉得褚含云傻,竟然就这样便宜了他。

      似乎是看出宋舒贤的心思,褚含云在榻上坐下,看向倒在地上的方阳华,道:“若是能以钱财就解决的事情,那便不叫事情,何况他本也拿不出这份红利,我帮他平了这笔账,不愁他将来毫无用处。”

      “可你哪来的钱?”宋舒贤不由担心起来,即使他不知红利有多少,但从今日租宅来看,短租十日的一处宅子已高达五两银子,可见红利当是不少。

      褚含云觉得好笑,宋舒贤当真是个从小不熟钱银的人,她感慨:“我虽散尽家财离家多年,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产业。你可知道,在这世道,无钱无银有多难行,不是我张嘴说要走就能立刻起程的。”

      宋舒贤似乎了然了,面上忽然浮出笑意,“我以为你一向淡泊,原来也有常人的想法。”

      闻言,褚含云敛了神色,看向方阳华的目光转移到宋舒贤身上,她盯着他的双眼,似乎要看穿了他,但眼底却是一片淡漠,说出口的话也毫无温度,“大约是我还尚存人性。”

      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评价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宋舒贤不再笑,气氛僵持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并非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样的你比以往有温度了。”

      “无碍,我确是那个意思。”

      褚含云也不再看他,端起案上茶杯,茶已经凉了,茶的清香也淡了不少。

      茶杯在手中轻轻晃动,茶叶跟着茶水起伏,最后尽数洒在倒地的男人脸上。

      方阳华清醒过来,看向褚含云的双眼里满是恐惧,这眼神似曾相识,褚含云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她清楚得记得那样多事情,每一件都如刻在心中般无法忘却,现在竟不记得这样的眼神在何处见过,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你笑什么?”方阳华虽极力克制,但她还是听出了声音里的颤抖。

      “笑你。”

      褚含云也不掩饰,问道:“若是你今夜交不出东西来,就等着十日后你爹来给你收尸如何?你爹最是宠爱你这个小儿子,吃穿用度皆是精品,想来入葬礼也会办得风风光光。”

      “你威胁我?”方阳华眼神骤然狠戾,不似那个日日花天酒地的小少爷。

      “我以为你足够了解我,没想到你仍旧天真,我怎么会威胁人?”

      褚含云指尖在案上轻敲,宋舒贤一脚踢在方阳华肚子上,他痛苦喘息起来,然而他并未停脚,一脚比一脚狠,方阳华重重咳了几声,咳出了血,“停……我说……我说……”

      褚含云手指一扬,宋舒贤立即退开了。

      “严刑逼供!”

      “我们又非官府,何来严刑,逼供倒是说准了。”她语气轻松,似在调侃,只是神情严肃,毫无说笑意味。

      方阳华说话时,血水也从嘴里流出,“你……不怕被他知道吗?”

      “有什么可怕?”

      “他可是……可是连你父母都……都敢杀,若是被他知道……你杀了我……将是什么下场……”

      褚含云嗤笑,笑他自作多情,又自不量力,“他连我父母两条人命都不在意,又何况我替父母报仇,杀一个凡人,他将能奈我何。”

      宋舒贤看着褚含云,又看向方阳华,拳头紧握。

      方阳华瞬间没了气势,迟来的恐慌爬满全身,他颤颤巍巍求饶,摇头晃脑:“含云,你知我不是恶贯满盈的人,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他叫我那么做的,东西都在他那里,他叫我做的,不关我的事……”

      见他这般仿若疯癫,褚含云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她瞥了眼宋舒贤,接着起身向外走,“关在这儿,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

      方阳华在背后嘶喊,宋舒贤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布塞在他嘴里,只能从喉口发出呜咽,他才跟随着离去。

      身上的绳子松松垮垮,方阳华将下身衣摆撩开,双腿屈起,蜷缩着身子,用膝盖夹着布团扯了出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嘴巴里不停吐出血水。

      月光清冷,照得人也清冷,褚含云一步一步走着,身后跟着难得不叽叽喳喳的宋舒贤。

      两人一前一后,无言。

      租的宅子已被宋舒贤打扫干净,长久不见天日的屋里一股潮气,现难得有了人住,偌大的宅子里只住着他们二人,宋舒贤一直低着头,褚含云就这样看着他,观察他。

      宋舒贤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褚含云起身,离开了内堂,她听见他微不可察的叹气声。

      他还是叫住了她,“姐姐,你……在正屋歇息吧,我已经收拾好了。”

      “好。”

      *

      第二日,宋舒贤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内堂,褚含云视若无睹,她像是在等他,见他出来却又径直离开,宋舒贤摸摸鼻子,跑着跟了上去。

      “姐姐,今日我们去哪里?还去觅宅铺吗?”

      褚含云摇摇头,“去元氏布庄,做几身像样的衣服,你并非我的小仆,不必穿得如此朴素。”

      宋舒贤垂下眼,嗫嚅道:“既连小仆都不是,何必管我穿衣呢。”

      “若真是我的小仆,便更不可穿得这样。”

      “……”

      元氏布庄并不算关川城中手艺十分精湛的布庄,只因那里的老板是褚含云幼时的玩伴,她才决定去元氏裁衣。

      幼时的亲密友伴,于现在的她而言已几乎不再有感情,但她偏要去,寻幼时伙伴,寻幼时感情。

      她站在元氏布庄外,看着曾经简陋的店铺如今已换了新的牌匾,心里久掀不起波澜。

      她该为其感到高兴的。

      “小姐是要裁衣还是买布?”无人应答,元忆柳抬眼,见见门口熟悉的紫衣女子,她一愣,刹那间便红了眼眶。

      或许是没想到还有相见的时刻,她立即丢下剪刀,跑向褚含云,紧紧抱住她。

      “阿云,你真的回来了,昨日听有人说起,我还以为是假的。”

      元忆柳噙着泪,说话也哽咽。她拉着阿云的手,带着她往内堂走。

      “我来为他做几件衣服。”褚含云说着,手也轻轻回握着元忆柳的手。

      她的手因常年握着剪刀和针线而有薄茧,是记忆中的触感。

      元忆柳看着宋舒贤,此人虽一身粗布衣服、头戴布冠,却也难掩其样貌神采。只这样看着,实难想象,这二人是同行。

      “他是?”

      宋舒贤看了眼褚含云,先一步答道:“小姐的仆人,宋舒贤。”

      元忆柳不疑有他,看着装扮确实像,加之褚府的主人都为人良善,一直待府中家仆亲厚,家散那日,褚府家仆尽数掩面而泣,几乎城里人人都知晓此事,如有跟随而去的,也不算异事。

      “还如同以往一般吗?”

      她是说样式,褚府家仆的衣服有特殊的样式,皆是来此定制。

      “不,按照寻常公子来制就好。”

      这倒叫元忆柳犯了糊涂,不是仆人吗,怎么是按照公子的样式,但她也没多想,只是点头应下了,叫布庄里的学徒去为他量体裁布。

      元忆柳摩挲着褚含云的手,她手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她知道是在外受了苦,“阿云,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不告而别、音信全无,也不回家看看,我很想你。”

      褚含云抿着唇,应:“天下之大,四处为家,我也很想你。”

      眼中的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她的神情,元忆柳只听她的话发笑:“看样子,这三年你变化了许多,你曾经从不说这样的话。”

      元忆柳一直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如今你也穿鲜色的衣裳,从前你最不喜这样的,总爱一身素雅。”

      褚含云沉默,从前她也不似如今满心贫瘠,再不是当年那个阿云了。

      似乎害怕她再次离去,她的视线热切,褚含云忽然不适起来,她起身欲寻宋舒贤,“我去看看裁衣如何了。”

      “我们不如从前亲厚了。”元忆柳握着她手,在记忆里她好似一直这般直截了当,所以她们少有矛盾,向来是当即解决。

      这一次褚含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僵在原地,面对昔日好友,她连客套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元忆柳手心的温度仍从指尖传来,指尖、手臂,一直到内心,她的心早已是沟壑遍布之地,那抹温热像旧逢的细微甘霖,延续了顽强野草短暂的生命,却也浇不透龟裂的土地。

      她放不开自己的手,因为元忆柳,因为那样真挚的情感。

      她怕自己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

      她听见元忆柳断断续续、极力忍耐的气息,她的哽咽和眼泪都是因为她,那是三余年来从未感受到的事情。

      所以凭着自己的记忆,将右手搭在了元忆柳的手上,劝慰道:“是因为我不告而别,太久没见到你,不知该如何面对元老板。”

      元老板是幼时的玩笑称呼,现在是二人之间的暗号,独特而隐秘。

      “对呀,都是阿云的错,若不是阿云,我怎会如此伤心,你看。”

      元忆柳将随身的荷包递给褚含云,这是年少时两个不精女工的女子秀给对方的信物——说是见证,见物如见人。

      荷包的边缘已经磨损,中间的柳叶花纹也有些脱了线,其上还有主人缝缝补补的新线。

      “你的呢?”

      褚含云记得她将荷包放在随行的包裹里,这也做她的“念想”。

      土地上的野草似乎越长越盛了,草根强硬地深深扎进地里,她的心疼了起来,那样钻心的疼像惩罚。

      “我的在随行的包袱里。”

      她好似感受到从心口蔓延到嘴边的血腥味,干脆闭上嘴不再说话。

      元忆柳放过了她,拉着她去店铺里寻宋舒贤。

      褚含云深深吐出一口气,假意摸着布料,不着痕迹松开了元忆柳的手。

      远离就像良药,野草不再生长,心也不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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