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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瓶子 ...

  •   元忆柳微笑,掩饰眼睛里闪过一缕悲伤,即使谁也没说,但她尚能感到褚含云的若即若离,像是试探着靠近,靠近又离开。

      大概是三余年的时间太长,真的让她们之间产生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宋舒贤身着店内的样衣走了出来,打破了堂内尴尬的气氛。

      他有些不自在地左右看看,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别扭的动作,好似认不出那个人就是自己。

      “这衣服穿在小公子身上,真是合适,就跟等着小公子似的。”

      褚含云和元忆柳直直看向他,加上学徒不掩饰的夸耀,他的脸渐红了起来,憋了半晌道:“是衣服做得好。”

      学徒自然不反驳,“那是当然,这样衣是小姐亲自量裁制作的,小姐手巧,做出来的衣服就没有不好的,公子俊俏,就该配这样的衣服。”

      宋舒贤更加不自在起来,悄然瞥向褚含云,和镜子里的她不经意对视。

      她点头,向元忆柳道:“就按照这样的样式,多做几身。”

      学徒在元忆柳的示意下,将需求都写了下来。

      元忆柳道:“你虽是阿云的小仆,但她将你视作朋友,那也便是我的朋友,这身衣服就当作是见面礼赠与你。”

      宋舒贤不知如何应答,看向褚含云,她的视线已经移开了,他只好感谢。

      “你如今住在哪里?我知你没有再回褚府。”

      “在觅宅铺短租了一处宅子,那里也很好。”

      元忆柳本想让二人多留片刻,褚含云像是料到先一步辞别,说着还要去沐佛寺捐香火。

      “好吧,好吧,我知你,我也不再强留你,你走吧。”元忆柳话里透着失落,褚含云抬手放在她肩上,仅是轻轻触碰,心又开始抽痛起来。

      她无奈收回手,离开布庄后,想着方才心疼,忽地嗤笑一声。

      他问:“怎么了?”

      褚含云摇摇头,当作无事发生。

      关川城的人信神佛,沐佛寺就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里,与其他小寺庙比起来,沐佛寺的香火日夜不断。

      褚含云不信神佛,她总相信事在人为,所以也极少去沐佛寺捐香火。

      这次,倒是真正走近了。

      大殿里有稍沾世事的小和尚,见着褚含云和宋舒贤,也觉得稀奇,招来了住持。

      住持已年过六十,老态龙钟,手持佛珠,缓步而来。

      “施主。”

      住持在小和尚指引下看向褚含云,他本无神情的面上突然严肃起来。

      褚含云双手合十,表明来意:“住持,我是受觅宅铺章远老板之托,为佛寺修缮一事而来。章老板愿以觅宅铺经年盈利之三捐于沐佛寺,作新修大殿之用。章老板正将善款运往佛寺,还请住持稍候片刻。”

      无意听见的和尚和百姓皆作惊装,虽说章远章老板声名远扬,但这样大方的事还真是头一回,众人议论的声音传进褚含云耳朵里。

      正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住持道:“多谢施主一片善心,沐佛寺如有神佑,定不负所托。”

      褚含云本没有多待的想法,只是遵守自己的承诺,谁料住持走到她面前,郑重道:“施主,生已不易,凡尘世事,皆因凡体,劳心劳力。”

      “多谢住持指点。”

      住持送她到寺门处,她拜别,总觉住持更为礼重。

      “住持看人真准。”宋舒贤不禁赞道。

      褚含云倒是不明白他何来的感叹。

      “此话怎讲?”

      “住持说世间琐事皆因肉体凡胎才会感到劳累,要是人人都是神仙,就不会这样辛苦了。”

      “没想到你也信神佛啊。”

      “自然是信的,总无坏处。”

      让人觉得意外,褚含云眼含深意,“是吗……”

      从寺中出来,一路都能听到“章老板”三个字。

      多是赞扬他义捐的善举,不过也有说他做给人看的讥嘲。

      倒是旁边的人通透,“做给人看,那也做了,世上又不处处是圣贤,做好事不留名,你怎么不捐,倒也让我看看。”

      那人瘪瘪嘴,跑去觅宅铺门口看热闹了。

      觅宅铺门口放了几坛应季的菊花,黄白粉的,开得正盛。

      铺外围了一圈人,章远站在店门口,脸笑得比那些菊花灿烂。

      铺子门口摆了几张长桌,布匹、瓜果、粮油,还有各式各样的物品,满满当当放满了。

      店内的小厮帮腔喊道:“今日主人义举,不止沐佛寺,更为城中各位亲朋。”

      人人都在叫好,声音一道比一道大。

      褚含云干脆绕道去了后院,不去掺和章远虚于名节的事情。

      后院一直少人,此刻更是安静,褚含云心觉有异。

      她一把推开宅门,里面果然除了被人解开散乱在地的绳子和破布外,哪还有方阳华的踪影。

      “人跑了。”

      一语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门框上的泥水沾在了她手上,她擦去,从另一侧走了。

      “他怎么会跑了?”宋舒贤讶异,捡起绳子和破布,难以置信,他昨日绑得那样紧,是他平日里绑鱼的绑法,那样滑溜的鱼都无法逃脱,何况是一个人。

      “若是他乖乖被绑在这里,就不是方阳华了,”褚含云边走边说,很快便进了觅宅铺铺上,“再说,有人帮他还不跑,岂有这样的蠢货?”

      宋舒贤点点头,也赞同这样的说法,他将绳子和破布留在后院,不去细究她话中有话。

      章远在门口正得意,没见着二人从后进了门,倒是店里的伙计先见了人,恭恭敬敬把人迎进侧厅,上座奉茶。

      热气从杯中里飘出,褚含云端起茶杯,在鼻前轻嗅,热气蒙蒙,遮住她微蹙起的秀眉。

      她将茶杯在桌上轻轻一磕。

      宋舒贤埋在茶杯里的脸蓦地抬起,看了过去。

      “怎么了?”

      未等褚含云回答,章远带着他那一身喜悦和豪气走了进来。

      他晃着手臂,神情似痛苦,眼神难掩得意,“手臂快要麻了。”

      装腔作势,宋舒贤生生忍下了白眼,在心里讥讽。

      欠账平了,还得了这样的好名声,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宋舒贤越想越气,不服气瞪着章远。

      “褚小姐这位小仆还真是有气性,总是横眉怒视,面色凶狠。”

      变本加厉!宋舒贤看着褚含云,委屈极了。

      偏生章远一脸肥肉都在得意,汗珠滴下来像漏着滴滴肥油。

      “我何时说过他是小仆,章老板今日好事临门,高兴得忘事。”

      褚含云本不想作答,只是宋舒贤看她的眼神太过,让她难以忽略,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孩等着出气,就差眼泪汪汪了。

      “是,小姐说的是,今日确实高兴,不过这都是小姐的缘故,不是小姐觅宅铺哪能有今日,”章远巧舌如簧,只是褚含云听来无动于衷,他继续道,“小姐吩咐去寻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章远招呼人拿来。

      伙计端着木案,木案上放着一个沾满湿泥的布包,布包上隐约飘着臭气,伙计都嫌恶地端着离自己老远。

      “主人。”

      伙计将木案递给章远,章远强笑着把他拉到褚含云面前。

      实难想象,这布包里的东西会是如何腐烂恶臭。

      褚含云打开布包略看一眼,手微挡住袋口,不叫章远越伸越近的脑袋看见,无视了他好奇的目光,离开了。

      章远瘪嘴,晃晃脖子,蹙着眉叫伙计干净打扫侧厅,去去味儿。

      宋舒贤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在路上问:“姐姐,章远这等模样,你也不生气?”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这等模样还能是哪样。”

      尽管褚含云满不在乎,但宋舒贤生了一路的气。

      到了租的宅子门前时,褚含云偏过头看他,问道:“你不好奇我手里的是什么吗?”

      宋舒贤眉眼含笑,声音清朗:“不好奇,姐姐若想让我知道,自会告诉我的。”

      “那你拿进去吧,帮我打开,我有点事情,你在家里等我。”

      话毕,褚含云将布包塞进了宋舒贤怀里,自己转身就走,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宋舒贤一头雾水,布包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散发着腐臭,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

      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瓶子,布包的脏污一点也没有沾染到内里的瓶子上。

      瓶颈是月白色的,到了瓶身渐如晴山之蓝。

      晶莹剔透的瓶子在日光照耀下透着荧荧蓝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宋舒贤把瓶子放在眼前,对着日光,却什么也没看见。

      仿若错觉,他放下手那刻,分明又看见里面的东西似有若无,如雾气一般。

      瓶封如玉洁白光滑,宋舒贤手放在上面,欲图将它打开。

      褚含云走路的声音极轻,元忆柳曾说她就如同志怪里的神仙,是飞着走的。

      她不声不响,人已经进了宅院,正看着宋舒贤对着瓶子愁眉苦脸。

      宋舒贤见她进门,将瓶子递给她,说话时仍带着难以掩饰的愁,他揉揉眼睛,“姐姐,我看瓶子里明明有东西呀,怎么一凑近就什么也没有了,我还以为眼睛出问题了。”

      她看着瓶子不停跳动的东西,道:“不是你的眼睛出问题了。”

      “这里面是什么呀?”

      “能让我恢复正常的东西,”褚含云继续道,“有人说它叫七情六欲。”

      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生、死、耳、目、口、鼻谓之六欲。

      人有七情六欲,方能于世间长存,若是失去七情六欲,则与行尸走肉无异。

      “世上竟真有这样神奇的物件,能装下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宋舒贤感到惊奇。

      一如三年前的褚含云。

      从前的她亦不信,但她仍鬼使神差应了高价,买下了这个不明就里的瓶子。

      说来可笑,她那时不知这瓶子的用处,生辰那日,父母长辞,竟忽然明白了。

      只是她难以面对这样的打击,仍顺应天时人和独自逃避了三年。

      褚含云垂着眼,叫人不明情绪,她将手搭在瓶封上,触摸到玉质透凉,却怎么也握不住,瓶封像是虚空的幻象,她看得见却抓不住。

      三年时间,她逃避了三年时间,如今欲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时,竟没了机会。

      她该生气的,从前遇见这样的事,应当是怒火冲天的,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向某个角落,看着它碎裂,听它发出的脆响,心里感到痛快,即使只是发泄怒火。

      但现在这颗心里只有一座早已干涸的枯井,这点事情掀不起任何波澜,只觉得正如料想一般,如今的她根本无力打开这个瓶子。

      她干脆将瓶子大喇喇放在桌上,这般随意让宋舒贤惊觉草率,“就这样放在桌上吗?”

      “不放在桌上,就只能放在地上。”

      “你不担心被歹人偷去?”

      “这宅子里若有歹人,也只能是你我二人其一了。”

      “……”宋舒贤不觉得这话有趣,她总是不分地点场合地玩笑,他郑重,“我不会偷。”

      “那就好,因为我也不会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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