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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看热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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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舒贤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进关川城的一天。
两人只简单收拾行囊,轻装上路,一路进城只花费了不到三个时辰。
站在城墙下,宋舒贤揉着颤抖的腿感叹,这一次见到的关川城和往日的都不一样。
褚含云给了他一袋钱,叫他去寻一处宅子,短租十日。她特意强调,只要短租,十日后便要起程去其他地方。
宋舒贤目送她离开,背影也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去寻觅宅铺。
从通宝山山顶看关川城,只是四四方方被框起来的一座城,里面的热闹都与看者无关。
而当他真正走进这座城,他也成了热闹的一部分。
关川城,四面环山,交通闭塞,这里的人会自娱自乐缓解劳作后的烦闷,进而发展出了许多独属关川的节日盛事。
褚含云走着自幼走过的路,她路过褚府,只是抬头看了眼破败的牌匾,门前的石狮已经长满了青苔,再不复当年。
她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
周围不少人看着她,用自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褚家的小姐回来了是不是?”
没有人能验证他的猜测,故而他只能将这件事传给别人。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关川城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诶,你今日见着没,褚家的小姐回来了,回来就往方家走,看样子是要去报仇,毕竟当日也是因为方家小公子,她爹娘才……”
宋舒贤交完租金出了觅宅铺门,听见门口大爷大娘嚼着舌根。
他听着这些陌生人的谈论,走上前去问:“大娘,你说的褚家小姐是谁啊?”
“你不知道褚家小姐也正常,都走了三年多了,她爹娘死后就离家出走了,家里那么大的产业说不要就不要了,走得那才叫干脆,到如今已经是第四年,看她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去方家寻仇了。”
褚含云从未告诉过她的名字,现在他只直觉这说的就是她。
宋舒贤顺着那人讲话间随手一指的方向寻去,果然看到了已经败落的褚府。
又不知哪来的人巴巴地凑上来了说与他听:“你也听说了才跑过来看的吧,今天我看方家热闹咯!”
“方家哪热闹啊,要看热闹去翠芳楼看,方少爷在那儿呢!褚小姐已经过去了。”
宋舒贤跟着人跑去翠芳楼,走近了才知道这里是关川城最大的酒楼,说是酒楼,实则与风月场所毫无二致。
翠芳楼门口围了一圈人,老板也知道今天自己这里出了大热闹,喊着口号地拉客,说什么进去边喝酒边看。
宋舒贤沉着脸不知进退,门口的女子上来就要拉他,他抖着手避开,略一抬头看见褚含云正在楼上关窗。
二人视线短暂相接,宋舒贤倏地挤开人群,往里跑去,门口女子捂着嘴笑:“急什么呀小公子。”
宋舒贤在楼里绕来绕去,终于站在那间上房门口。
褚含云坐在榻上,手里端着不知是谁递来的茶水,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她将茶杯轻轻磕在桌上,“我的东西,”她伸出手,“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方阳华站在旁侧,脚边倒着几个酒杯,右手的袖子湿了一半,脸上已经泛红,问:“谁在等你?”
“与你何干?”褚含云看着他,“我的东西。”
方阳华并不直视,看着茶杯发呆,他摇了摇头,像是在醒酒:“能不能再过一段时间,到时我一定给你。”
“三年时间还不够吗?”
“本是够的,但发生了意外,你再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一定给你。”
褚含云忽然轻笑一声,面上没了表情,沉声道:“七日。”
方阳华还想说什么,褚含云手一挥,他猛地倒在地上,眼神惊惧,连她也是一愣。
她打开门,宋舒贤直愣愣看着她,手紧握成拳,叫她好笑:“你要打我?”
宋舒贤一愣,松了手,解释:“我想若出来的是方少爷,我就一拳打过去,让他再起不来。”
“放心吧,他已经起不来了。”
“你租的宅子在哪?”
宋舒贤没往里瞧,跟着褚含云下楼,无视那些带着打量的目光。
戏中主角走了,生意也走了,那老板竟也敢上前来拦,“褚小姐,何不留下尝尝咱们翠芳楼的招牌?”
褚含云只是睨他一眼,径直走了,宋舒贤巴不得快些远离这里浓重的脂粉味,走得一步比一步快。
原来她真是来要东西的。
宋舒贤走在前,正想着,褚含云又问:“宅子在哪?”
提起宅子,宋舒贤神情忽地变了,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我先前不知道你的事情,否则也不会租褚府附近的宅子,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早已经过去的事,何况能在褚府附近的宅子,想来也不会很差。”
褚含云本在安慰他,见他脚步停住了,顺其视线望过去。
什么褚府附近,分明仅有一墙之隔,褚府门前的野草长势喜人,已经快要占领到旁边的大门,连屋后挨着褚府的后墙,也被殃及池鱼,顽固地沾染了走水后的灰黑。
褚含云忍不住问他:“觅宅铺的店家不曾带你来看过这处宅子吗?”
宋舒贤茫然摇头,他不知道还有这个步骤,“我以为那里的每处宅子都会整洁舒适。”
“我去找他!”不等褚含云反应,宋舒贤循着记忆向觅宅铺跑去,褚含云想阻止都来不及。
于是等她赶到就看见宋舒贤与店家对峙的场面。
宋舒贤沉着脸:“店大欺客?”
店老板眯着眼睛:“我哪欺你?”
“那处宅子并不好!”
“挨着褚府还能不好?”
“杂草丛生,如何住人?”
“清理了就是嘛!你这个人,胡搅蛮缠。”店家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敷衍道。
见褚含云进门,那店家变脸宛如翻书,一脸的肥肉似乎都笑起来了,忙走上前去,谄媚道:“褚小姐呀,几年不见了,最近如何,来租宅子吗?”
褚含云拧着眉挥挥衣袖,指了指宋舒贤:“等人。”
店主闻了闻自己双手,没味道,他放下心来,旋即看着宋舒贤:“原来是小姐的小仆,我说怎么一进门就好大的口气要租最好的房子。”
“那你租的是最好的吗?”
褚含云语气发冷,店主愣了好一下才意识到是撑腰来了。
“我知那宅子就在小姐府旁,必定也是一等一的好宅子,只是没想到门前那些野草疯长。”
“那就是怪我没有时时回家来清理,影响了章老板声誉。想是近年铺子的生意太好,让章老板忘了前些年铺子开不下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她一双眸子仿若带着寒霜,深秋时节看得章远浑身受冻,她似还有些遗憾,“让章老板再回忆回忆那样的日子也好。”
宋舒贤在她身后憋着笑,看章远吃瘪,脸色都涨红了。
“我立马给二位换一处比那还要好的宅子,保准叫小姐满意!”
章远急匆匆跑开了,宋舒贤不顾形象大声笑出来,看了一场热闹,忘了方才被为难的人是谁。
褚含云叹了口气,叫他跟上去看一看,别又出了错漏。
她看出宋舒贤的欲言又止,道:“我自有我的事。”
“那我在家中等你。”
褚含云未觉不对,只身离去。
黄昏已逝,绯红的晚霞在天上停留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欲将人都吸进去的黑夜。
褚含云幼时最喜欢在晴朗的夜晚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娘告诉她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她和爹的眼睛一样,那时的她尚且不懂,人眼怎能和星辰相提并论,如今,却也仍旧不懂。
夜空中北斗星微微闪烁,指引着她方向。
关川城的北方是一片荒地,曾有农人尝试开荒,终因各种原因反荒,之后几乎成了无人之境,唯有荒草。
后来也不知是谁开始,将死人葬在此处,这片荒地,又渐渐成了无人看管的野坟场。
褚含云站在一座坟前,犯了难。
她曾深埋在这里的东西,如今要如何取出才好。
她认真回想着地点有无错误。
关川城外北行十里,槐树西十步。
这正是当初埋东西的地方。
现在已被一座坟地取代。
褚含云看着碑上章天昌三字,下定了决心。
夜里的关川城减少了官兵管束,空前的热闹如火般点燃了这座城,秋日萧瑟在此偃旗息鼓,唯有万人空巷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宋舒贤站在宅子门口,向不远处玩杂耍的人张望,那人头顶一摞碗,手中细枝六七根,各自转动着一个碗,脚下踩着独轮,可向前向后,却不会掉下一个碗来,看得他也跟着鼓掌。
褚含云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问:“怎么不过去看?”
宋舒贤脸上的悦色还未褪去,眼睛也是亮晶晶的。街上喧嚷,她听见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我在等你呀!”
再次站在关川城中,再次听到这句话,一切已经是物是人非。
褚含云恍惚了片刻,随即点了头,宋舒贤抓住她的袖子将人往人群里拉。
褚含云却忽然将他拐了个弯,不等他问,她道:“今夜有事,明日平安节再看。”
宋舒贤连忙点头,一个劲说好。
两人悄声到了觅宅铺外,此时入夜,觅宅铺早已关了门,但仍有细碎的光线从后院里漏出,透着一股隐秘。
褚含云叫他在后院墙边等着,自己进去找人。
宋舒贤还想跟着,一转眼,却发现人不见了,自己愣在原地。
他隐约听见门内争吵,不甚清晰,于是几步爬上了房顶,将身体隐在正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院内无人,房里的烛影摇曳,在窗纸上映下两道人影。褚含云不知何时进去的,她站在门前,看着人影发呆。
“不是我不借你,你也知道我们家铺子能做起来都是靠她帮忙,如今人回来没找我要红利,我都感恩戴德了,哪还敢借钱给你。”是章老板的声音。
听对方回绝得干脆,方阳华猛一站起身,案上杯中的茶水尽数洒出,流在了他衣上,他用手胡乱拍了两下,凑到章老板面前,言辞何其恳切,就差眼睛鼻子一起流上四股泪,“章远,你与我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最是深厚,如今兄弟有难,你怎能见死不救呢?再说,她又不知道这钱是你借给我的,不会坏你名声,到时七日期后她再寻我,我早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了。”
“这城里谁不知道就我与你交情最深,你是去逍遥快活了,到时谁来救我?”
章远始终不松口,方阳华没了主意,深深叹了几口气,似是真的放弃了。
他拉开门,险些撞上褚含云。
“你怎么在这儿!”
方阳华吓得又跑回去,躲在章远身后,章远被拉得衣冠不整,手死死握着交领。
章远狠狠拽了几下才好呼吸,“你别抓我。”
褚含云问:“要跑啊?”
“我没借他钱!”章远举起右手发誓,加上一脸谄笑,方阳华在心里唾骂。
“我没想跑,只是手头紧。”
“你怕我?”褚含云问方阳华,章远很是自觉走到旁侧的椅子上坐下。
“不……不怕。”
“不怕我?”
“怕……怕!”
“怕,你还敢跑,看来是不怕啊。”褚含云一声轻笑,像真的被他此刻的模样逗笑。
方阳华双手抖了起来,他可不敢忘记当时那人的话,但褚含云也是他惹不起的人,一边不敢惹,一边惹不起,夹在中间两相为难,干脆服了软,用他一贯善用的窝囊和苟且。
“没,我就是手头紧,找章远借点钱,我去给你倒杯茶。”
方阳华话音一落,紧接着往外跑。
褚含云敛了笑意,任由他跑。
宋舒贤在外候着,他从房顶一跃而下,直直砸在方阳华身上,虽说才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但他个头比方阳华高出不少,这一压下去,方阳华连痛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晕了过去。
章远看着这一幕,捂着脑袋,脸皱成一团,嘴巴张得老大,被褚含云看见,“你要帮他?”
“我不帮他,我严词拒绝了他,褚小姐都听见的,可不能冤枉了,我记着褚小姐的好呢,”章远急忙起身出去,拿起门边的绳子将好兄弟的手从背后捆了起来,“我和褚小姐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做你的黑心生意去。”宋舒贤用余下的麻绳将人捆了个扎实,高声道。
章远瘪瘪嘴,“诶,你小子,”他看褚含云脸色,“褚小姐的小仆气性还挺大。”
“并非小仆,不要乱叫,”褚含云继续道,“今夜之事你若是说出去……”
“我一定不会说,我章远——最讲信誉的人,整个关川城的人都知道!”章远拍着胸脯保证,脸上的肉也随之一震,“后院给小姐用,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
宋舒贤觉得滑稽,绷着嘴角。
褚含云叫他将人抬进去才回过神来。
“还有一件事。”
“小姐说。”
“我有点东西在你那里拿不出来。”
褚含云将事情细细道来,章远瞪大了双眼,“你要我去挖了自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