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10、九 命中有你 夫复何求

　　自上次馨香居的事情之后，林剑鹏再未在碎屑楼出现过，倒是顾然河等人常常过来捧场。银子首饰都是不吝的，即使倾城对他们几个是疏远而客气的，他们也不曾动怒，总是言笑晏晏地来，笑意盈盈地去。

　　想是这些人都惧了齐嘉茗的威势，赶紧到碎屑楼这里做些面子上的人情。

　　他们不过分，倾城自然过得去。舞毕，行个礼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想以往挂在面上的温婉笑容，如今却是难得了。

　　这天，倾城下了舞，静静地坐在厢房里对镜卸妆。看着面容姣好的自己去了花黄，卸了钗环，竟是面色憔悴，不由叹了口气。

　　齐嘉茗走了已有五日，展豪前日来信说已经到了北翔郡，这两天就可以到家了。

　　倾城将头上的朱钗取下，却未放到妆奁盒里，而是拿到眼前，这支钗长有寸许，钗身是红色，却隐隐有金色花纹，似在钗骨中，钗头是一支展翅欲飞的凤，雕工精美，栩栩如生。

　　记得有一次她下午等着舞场的时候，闲来无事，独自出门去逛，在市集的小摊上，看到一支类似的朱钗，只不过那钗只是红木的，这支钗却是红玉的。

　　她对那钗爱不释手，拿起又放下，小贩认得她是不远碎屑楼的夜姑娘，殷勤地向她推荐，价钱也便宜，只要一两银子，可她却仍旧舍不得，终于还是放下，淡淡地说，这雕工太粗糙了，我不喜欢。

　　心里却是暗叹一声。人穷志短，连支朱钗自己都不舍得买，可想想双姐，终日里还是穿个粗布衣服，忙里忙外。心下不由愧疚，与双姐比，她还是太过任性了，喜欢妍丽的衣饰，喜欢在歌台舞榭上展现自己的妖娆，喜欢台下人痴迷爱慕的目光。竟还是孩子般的心性啊。

　　而手中这支朱钗则是齐嘉茗离开飞花镇那天，差人送到楼里来的，她打开那个精美的红绒盒子的瞬间，就热泪盈眶。

　　她喜欢的凤凰展翅，她喜欢的红玉金丝，他竟然全部知晓。

　　一向不取客人赠物的倾城，却将齐嘉茗送来的这支钗留了下来。看着这钗，她仿佛看到那个轻言浅笑的白袍公子，正于一旁，无言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上下都似沐浴这温暖。

　　又叹了口气，倾城将钗轻轻放回妆奁盒子里，装入自己箱笼中。抚抚自己的脸，轻轻绽开一个笑容，就要回家了，不能再这么没精打采的，看在双姐眼里，会是另一番形容的。

　　走出小巷，就看到阿六正坐在马车车辕上，和一旁的孟依说笑着。年岁还小的孟依是年初刚进楼里来的，今年才十四岁，身量都还小，正跟薛笺学着歌舞。

　　她性子腼腆，在楼里通常都是唯唯诺诺的，刚来时，骊歌她们仗着资格老，牌子红，老是欺负她做这做那，倾城也是护过她的，是以孟依叫的一声“夜姐姐”比楼里的人都真心些。

　　倾城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丫头，安静，不爱吵闹，与世无争，看人时的眼睛还是晶亮晶亮的。看她此刻乐得前仰后合，唇角亦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话说的正酣畅的阿六突然看到倾城出来，忙住了口，跳下马车来，边扯扯孟依的衣襟，示意她，边涨红了脸恭敬地道，“夜姑娘。”

　　孟依猛然回首，也是赧然地冲倾城道，“夜姐姐，你要回去了？”

　　倾城点点头，笑着道，“怎么看到我吓成这个样子？我有那么可怕么？”

　　两个仍有些稚嫩的孩子相互对视一眼，不敢说话。虽然都知道平日里夜姑娘性子温婉，是楼里难得的好脾气，却不知为什么面对她两人仍有着凛凛的畏惧感。

　　是因为自家公子对夜姑娘的宠爱，还是因为夜姑娘日渐响亮的名气，他们不知道。

　　倾城无奈叹笑着摇摇头，轻轻对孟依道，“快回去吧，薛教习正找你呢。”孟依答应一声忙不迭跑掉了。

　　阿六忙转身掀开车帘道，“姑娘，上车吧。”殷勤备至。

　　倾城却摇摇头道，“阿六，以后不用来接我了，你忙你的去吧。”

　　阿六闻言，不由一惊，为难地搔首道，“可是，大公子吩咐，……”

　　倾城未等他说完，就道，“你就告诉他，是我不肯坐。”说罢，揉了揉阿六少年的头，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离去。

　　齐嘉茗，如果可以，我希望，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牵扯，可不可以？倾城边走，边有泪缓缓地落下。

　　割舍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疼。可是，她必须舍弃这段不道德的爱情，因为她不能辜负她深爱亦深爱她的展豪。

　　夜幕渐渐沉下来。夜色笼罩了整个镇子。

　　倾城一路有些失魂的经过平日里熟悉的大街小巷，神思不知漂浮到何处，只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长街尽头，“展武镖行”的门前多了几架车，多了一群人。只是低着头，一门心思往家门走去。眼看着走进了外巷，就要到小巷口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准备推门而入。

　　推了两下，却发现门是锁着的，不由惊诧，这个时分，双姐竟然不在家。未及多想，倾城自腰间拿了钥匙开了铜锁，径直走进厨房。

　　再不做饭，今晚她们就要错过晚饭直接吃夜宵了。

　　掀开锅盖，往里添了一瓢水，倾城自后院抱来一摞柴火，打着了火，便坐在灶前，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发起呆来。

　　双姐说展豪他们这两日就回来了，却不知还要多久，自己的心像飘在半空一样，那么急切地想见到展豪，仿佛要确定自己的心仍旧还在他身上一样。

　　听得大门咔哒一声响，倾城仍在愣神，却听双姐爽朗地笑着，叫道,“六妹，六妹。”外面仿佛还有人声，都随着双姐到西厢房去了，倾城忙将取过围裙擦了擦手，揉了揉脸，从厨房走出来，对夜双道，“双姐，我在……这里。”

　　最后两个字几乎要被她吞进腹里去，因为面前出现的几张风尘仆仆的熟悉的脸，让她哽咽不能出声。

　　一头乱发的印云在唇边也乱糟糟的长了一圈胡子，让原本年轻朝气的他显出了一种成熟稳重，可惜这印象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打破，他闪身过来，敲了敲倾城的脑袋，道，“小六，有没有想五哥啊。快去给哥哥们烧洗澡水，给哥哥们洗尘呀。”

　　印云在的指头敲在倾城头上，倾城却丝毫没有反应，并未向以往一样和云在嬉闹。只盯着和夜双一同并肩站在西厢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痴痴地，仿佛要把他刻进自己眼睛里一般。月余不见，展豪已是憔悴苍老了许多，面上晦暗无光，满面也长出了纷乱的髭须，竟仿佛老了十岁。

　　展豪淡淡笑着，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安宁，终于又看到那张途中想了千百遍的清丽容颜。这是镖行这两年最大最难跑的一趟镖，他沿途紧张得不得了，终于顺利完成。还未开口说什么，却见倾城已是泪水翩跹，哽咽着，“展豪，你怎么才回来？”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来，一头撞在自己怀里。倾城以往在兄弟们面前不曾这般动作，他讶然了一下，下一刻，却是当着大家的面温柔地将倾城拥进怀里，柔声在她耳边道，“倾城，我回来了”。

　　印云在和成楷见状只得装作未注意到，面色不变地将目光转往一旁。而夜双立在展豪背后，看着倾城和展豪真情流露却是目中透出哀怨神色，这么多年了，她心里仍是放不下展豪，可是，坚强独立的她又如何抵得过娇弱可人的倾城在展豪心中的分量。

　　见到展豪的时候，倾城再也不想其他，管他什么齐嘉茗，或是林剑鹏，都统统消散。她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底的不安必须让展豪抹去，发觉时，自己人已是在展豪怀里。而展豪则轻轻地环着她的肩，像做了千百遍一般自然。

　　她一醒觉，立刻感觉尴尬无比，满面通红，忙从展豪怀中立起，站到一旁，低着头不敢抬头，声音低如蚊蚋得道，“我去给你们烧热水去。”随着话音，她人已奔回厨房。

　　印云在看着跑走的倾城背影，终于低笑出声，成楷却是回头狐疑地问夜双道，“双姐，六妹怎么啦？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以往也并不见她这样。”

　　他这一提，大家却觉出不对来，展豪更是眸中精光一闪，回身盯着夜双，“是不是出事了？”

　　夜双看展豪如此挂心倾城，心中已是一酸，却当下把林剑鹏去碎屑楼闹事让倾城陪他去馨香居吃饭一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是没有提到齐嘉茗和倾城之间的纠葛。只说齐嘉茗侠肝义胆，救了倾城，想是倾城那次受了惊吓。

　　印云在闻听此言，恨不能咬碎了牙，顿时口出恶言，“林剑鹏这个狗娘养的，敢欺负六妹，小爷拆了他。”目光恶狠狠地，如果此刻林剑鹏在，怕是要被印云在一刀送命了。

　　成楷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林家是轻易能惹的么？”语气冷硬。林家家大业大，在镇上的商家里数第一，林剑鹏的叔父林翔还是镇上商会的管事，他们要动林剑鹏，首先那林翔便放不过他们镖行。

　　夜双亦劝道，“六妹只是受点惊吓罢了，那齐公子也教训了林剑鹏，这事就过去吧，等倾城缓过来就好了。”

　　印云在年轻气盛，仍旧不能释怀，看二姐四哥都要息事宁人，便冲紧锁双眉的展豪低嚷道，“大哥，难道就这么算了？”展豪心下翻腾半晌，倾城差点受到伤害的消息，让他心如刀绞。忽然听云在问他，抬头，看看印云在紧握的双拳，却拍拍他的肩道，“算了，镖行兄弟们都不容易，还好倾城没有什么事。别连累了他们。”他虽是心疼倾城，却亦不能意气用事，令兄弟们陷入险境。

　　印云在紧皱双眉，还想说话，夜双却眉宇一肃，轻轻对他摆摆手，指指他背后。

　　却是倾城正从厨房里吃力地提着一桶热水出来，喊道，“五哥，热水烧好了，快去洗洗吧。”

　　展豪忙撇下几人，疾步过去接过倾城手中的水桶，轻道，“叫我们一声就行了，小心烫着。”倾城看着展豪关切的面容，不自觉又红了脸，轻道一声“嗯”。

　　心下却涌出一阵甜蜜，展豪，命中有你，我夫复何求？当下展颜笑着，招呼夜双去给他们兄弟找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