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11、十 君事刀耕奴织素 平生所愿惟相依

　　天光欲曙，倾城打了个寒战，自睡梦中醒来。隔壁以卖包子为生的林大伯两口子早就起来叮叮咣咣地准备家伙事，这时分，已是哐啷一声，将院门上了锁，上街卖包子去了。

　　倾城裹了裹盖在身上的薄被，这被子已是不能抵御晨起时的寒意了，她不由得打了个颤，回身看看对面床上的夜双，只见夜双闭着眼睛，却眼睫毛在不时眨眨。

　　双姐也是冻醒了。

　　倾城侧过身去，轻轻唤道，“双姐……”夜双眼睛未睁，含糊地应着，“唔，怎么？”难得今日展豪他们方回转，镖行关门一日，他们几个都不用再赶早，她还想多睡一会，偏这倾城不肯消停。

　　“我要跟你睡。冷。”倾城撒娇地道，口中还瑟瑟出声。夜双叹口气，犹自不肯睁开眼睛，只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招手道，“过来吧，”倾城欢快地应了一声“哎”，便裹紧了被子，跳下自己的床，几步奔到夜双床前，迅速钻进夜双被窝里，将她自己的被子搭在上面。

　　这床本来不大，睡不下两个人，睡意尚朦胧的夜双只好往墙侧顺了顺身子，给倾城空出点地方，想继续蒙头睡觉，却被倾城带来的寒气一击，陡地睁开了眼睛，轻呼一声，“呀”。随即矮下身子缩进被里，在倾城身上摸索着。

　　忽听倾城咯咯一笑，却是夜双的手触到了她冰凉的脚，夜双扭头嗔道，“死丫头，就不能穿上鞋子再跑过来。难得一点热气全被你冰凉了。”

　　倾城笑着抱住夜双的胳膊，贪婪地感受着她的体温，夜双也轻轻搂住倾城，将被子往两人颈下拉了拉，掖好，没多久，暖意上来，两个人便又昏昏入睡去。

　　这一觉却是睡的香甜。

　　倾城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双姐已是起身收拾好了，正欲出门，她竟不知双姐是何时起身的。夜双正欲开门出去，抬头看见倾城埋首在被窝里，只露着两只大眼睛，不由一笑，道，“懒丫头，再睡会吧，等一会做好饭了再叫你。”

　　倾城点点头，她已是不困，却是惫懒地不想起身。忽想到今日难得展豪他们都不用去镖行，难得大家可以一起吃顿不凑合的早饭。她可不想一会让展豪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惫懒样子。

　　想着，倾城面上一红，迅速坐起身来。又是赤着脚着慌地跑到衣柜旁，昔日去碎屑楼出门时她都刻意穿得素净，今日她却想稍稍打扮一下。

　　想着，她便拉开衣柜门，东翻西检起来，以往她的衣物都是双姐洗好收好，待她要穿的时候，双姐自会给她取来，她竟是自己不曾在衣柜里找过衣服。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现在竟如此注意自己的妆容，自齐嘉茗送她这胭脂那腮红的，她竟喜欢上那些斑斓的颜色，如今，亦想让一个光鲜亮丽的自己立在心爱之人面前。

　　翻了许久，突然见柜底露出一抹火红色，如火焰般耀目，倾城面上一喜，她向来是喜欢红色的，却不知家中衣柜里就有，伸手拽住一角，将那红色扯了出来，竟是一件做工精细的金线夹棉绣裙。

　　倾城将这绣裙摊在床上，只见那裙摆上斑斓地绣着金线的芙蓉花，只灼的倾城眼花，她暗想家中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衣物？这不像是双姐的，更像是她的……

　　莫不是当初她到飞花镇时穿的那一套，她狐疑地翻看着裙子，果不其然，仔细看，会发现，裙上有暗暗的渍样，想是下不去的血色，她又到衣柜最低处拉扯一番，果又拉扯出一件同样布料的火红色棉质短裳，颈上袖口上都是颜色有些昏暗的纯茸毛，摸上去舒服极了，暖暖的。

　　同样的，短裳上也有着斑斑点点洗不掉的血迹。倾城倚靠在床头上，手里举着短裳，不停地反复看着，当初，她是受了怎样重的伤，而展豪他们究竟为何竟会冒着风险救了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眼角一热，倾城忙用手背擦了一下，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轻轻叩了叩门，“倾城，起身了没有？快来吃早饭了。”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展豪。

　　倾城忙将手中的火红短裳和长裙塞到衣柜底，应道，“唔，马上过来了。”

　　听见展豪笑着应了一声，脚步声便去了，院子里却响起五哥印云在的嗤笑声，“小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哈哈。”

　　倾城却未如往常一般和他嬉闹，只是沉默着翻出惯常的衣服，无言的穿上。对着镜子梳着纠结的长发，却见自己的眼眶竟是红了，忙又四处找粉盒，准备掩盖着暗淡的脸色，却猛醒，这是在家里，哪里有什么箱笼，哪里有什么粉盒。

　　夜倾城，在碎屑楼是做戏，你该明白。你只是普通人家的温良女子。倾城对着镜中略显憔悴的自己一字一句的说，然后深吸口气，拉开房门出去，看见院子里，夜双正将早饭的粥锅，碗筷，和菜盘往正房里端，成楷相帮着她，而云在则是在葡萄藤架下练功，展豪站在院中，指点着他，身上落满阳光，听见倾城开门的声音，回身微笑着定定地看向她门口。

　　倾城伸手扯扯衣裳上的褶皱，对着展豪笑笑，随即迈步走到他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在大家略略惊诧的目光中，一起走进主房。

　　只看着展豪的侧脸，倾城就觉得别无所求。执手相牵，是她一直的绮想，却只是在人背后，如今是为了表明自己心迹吧，她竟有勇气在双姐四哥五哥面前，牵起展豪的手。

　　而展豪，却只是紧紧回握住倾城的手，尽管心底仍有一丝惊诧倾城的变化，却亦是欣喜于倾城的表示。

　　这一生，他们，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神仙不及，尘世鸳鸯。

　　主屋内的大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夜双一早起身精心做的几道菜，满满摆了一桌，正中间的汤碗中热腾腾的粥冒着热气。成楷已在帮着夜双为大家盛粥，夜双蹙眉站在一旁，左手不停地搓着右手仿佛是被烫到。

　　方迈进屋的倾城一见之下，忙松了展豪的手，跑到夜双身边，拉过夜双的手，仔细看着，上面已是一片红肿。她俯身吹着夜双手上的伤处，边唤着展豪，“展豪，双姐的手烫伤了，你快去拿烫伤膏来。”

　　展豪闻听夜双烫伤，忙应声去找药，正要迈进门来的印云在却是喊声“我去”便先转身跑去拿药。展豪便又回身，走到倾城身边，亦拉过夜双的手来看。看烫得严重，心下也是一疼，口中却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闻听展豪如此说，夜双心下一震，她只觉得心里难过，方才看到倾城牵起展豪的手，她一个失神烫伤了手，现在展豪又这种口气，不由她不委屈。从小到大她为展豪花了多少心思，现下伤了手，他却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可若是伤的是倾城，他又该如何心疼呢？

　　想着，她眼圈不由红了，轻轻抽回手，低下头去。倾城抬头看到，知她是因为展豪的语气难过，忙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的展豪，展豪回首看到倾城轻轻摇头，再看夜双的表情，心里亦是愧疚，却道歉和安慰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遂返身走进书房。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云在取来了烫伤的膏药，递给倾城，便默默坐到桌边去了，再没像往日那样和倾城嬉闹。倾城狐疑地看了愣愣坐在桌旁的云在一眼，挤出些药膏轻轻涂在夜双伤了的手上，便轻轻吹着，边道，“双姐，疼么？”

　　夜双轻轻摇头，手上的疼哪里比得上心里的疼？她不想和倾城争展豪，她知道自己争不过，可是，她不希望她和展豪之间自小的情分，也慢慢消失掉。

　　成楷一直默不作声，将粥盛好后，便对着书房喊，“大哥，吃饭了。”听见房内窸窣的书页声，接着展豪从书房步出，扭头看看倾城和一直低头不语的夜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声道，“双儿，倾城，过来吃饭吧。”

　　倾城遂拉着夜双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这日，本该热闹欢喜的团圆饭竟是出奇的安静。成楷是一向话少，而一向聒噪的印云在却是只顾低头扒饭。夜双坐在下首，更显魂不守舍，烫伤了的右手灼热地痛着，她却一声不吭，只将手放在桌下，紧紧握成拳。

　　倾城轻轻抬眼看了看在座不自然的几人，又看看夜双强自忍痛的表情，只好踢踢展豪，展豪抬头，只看到倾城示意他向夜双看去。

　　因为手伤了不便，夜双只是低头喝粥，忙了一早晨亲手做的精致菜肴却不下箸。展豪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夹了一筷夜双爱吃的荇菜，伸长胳膊隔桌放到夜双碗中，夜双一愣，抬头见是展豪，心下顿时一暖，方才的委屈都不见了，有些哽咽道，“谢谢大哥。”

　　展豪面上不自主地一红，轻咳一声，坐下身来对夜双旁边的成楷云在斥道，“你们两个，没看见双儿手伤了不能夹菜，她平日里白疼你们啦？”

　　成楷闻言只淡淡一笑，却仍吃自己的，一旁云在已是忙在各个盘子里夹些菜放到夜双碗里，不一时夜双碗里已是堆得老高，忙不迭按住云在筷子道，“够了够了，云在。你以为我吃得下么？”

　　“你把双姐当猪喂哪？”成楷淡淡戏谑的声音响起，云在立时气极，横眉对他，夜双也是柳眉倒竖，左手持筷子敲打在成楷头上，笑斥道，“死老四，说谁是猪？看来我真是白疼你了。”

　　“四哥果然该打！”看夜双已神色如常，心下一松，倾城也加入嬉笑当中。饭桌上的气氛这才像平日的氛围。

　　一旁，展豪已是几口吃完，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含笑看着几个人边笑闹边吃饭，开口道，“你们快吃，吃完了，我说个事情。”

　　展豪说这话时神情不同于平时，十分慎重。几个人狐疑地看向展豪，连倾城都不知就里，眼眸中闪动着惊奇。夜双已是随着展豪放下碗筷，抬头看向展豪道，“大哥，什么事，你说。”这一刻的夜双已不像片刻前伤心脆弱的她，突然间变得自信和光彩照人。一直，她都是展豪最信任和倚重的人。也唯此时，她才觉得自己仍是展豪离不开的人。

　　听夜双如此说，成楷也坐正了身子，以为展豪要说镖行里的事情。虽说这趟镖保得有惊无险，但途中他们也发现镖行内部存在很多问题，很需要调整一下，他和夜双云在私下和镖行里的几个老镖师已商量过，但还没有和展豪提过。

　　猜想展豪他们是要聊镖行的事情，自己也不懂，倾城便自觉地坐在桌角，怡怡然吃自己的。云在虽是吃着，却眼睛瞄着展豪的方向，示意他在听，且，他还没吃完。

　　看大家都要听下文，展豪转头看着吃的正欢畅的倾城，嘴角轻轻扬起，面上扬着神往的神情道，“我是想跟大家商量下，和倾城的婚事。”

　　一语惊人。

　　展豪此话一出，真真是语惊四座。连一向最不喜怒形于色的成楷也惊诧的张大了嘴巴，云在则是含着一口饭愣在当场。这事大家其实早就有预感，只是不知，展豪会这时提起来。

　　倾城也未料到，是以一口饭顿时噎在喉中，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碗筷，以手抚胸，瞪着展豪，却是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倾城被呛到，印云在已是动作极快地倒了杯水来，递到展豪手中，展豪抚着倾城的后背喂她喝了口水，只听印云在道，“这么大人了，吃个饭还能被噎到，我真服了你了？！”

　　一口水咽下，顿时觉得好多了，倾城才直起身子，看向展豪道，“你说……婚事？”

　　展豪笑咪咪地看着倾城，目中是倾城最最熟悉的柔情，“你忘了，你答应我，这次回来我们就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