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9、八 君一笑而去 侬三生相忆

　　已是神思恍惚的倾城抬起婆娑的泪眼看向残损的不成样子的门口，一身白袍的齐嘉茗面色铁青的立在那里，倾城突然忍不住，哭出声音，口中叫着，“嘉茗，”已是向门口奔去。

　　下一瞬，门口的齐嘉茗已经迈步进来，将冲他跑来的倾城紧紧揽在怀中，倾城只感到一阵温暖和安心，扑倒在齐嘉茗怀中，痛哭失声。

　　屋内的人都是愣了，竟觉得齐嘉茗满身都散发着杀气。齐嘉茗冷冷扫视一眼屋内，看向任青等人，知道方才她们几个对倾城多有回护，口气稍微缓和，道，“几位姑娘，暂时请回避下吧。”任青几个慌不迭地自齐嘉茗身旁过去，夺门而出。

　　齐嘉茗神色冷冽地望着坐在一旁的几位少年，目光中竟阴寒地透出杀意。怀中的倾城在不停地颤抖，哭得气息难继，他的心也随之揪成一团。

　　若不是下午差阿六去碎屑楼接倾城回家，阿六左等右等等不到，冲进楼里问那个管事，他还不知倾城被带到这里来，更不知倾城会受什么委屈。看着倾城的狼狈，他只觉得一向难得动怒的自己现在想杀人。

　　已有些醉意的林剑鹏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齐嘉茗道，“姓齐的，把你家少爷的女人放开。”身边的陈宇镇惶急地拉着他，却被他一下甩开。

　　余下的几个少年都未喝多少酒，心思还算清明，知道这位齐家大少是得罪不得的。纷纷赔笑道，“原来是齐大公子来了。我们原不知夜姑娘是齐大公子身边的人，冒犯了，还请夜姑娘大人大量，海涵我们吧。”

　　林剑鹏却又走上前来，正要伸手去扯齐嘉茗怀中的倾城，却被几个友人拉住了，瘫坐在椅子上，他气急败坏地道，“放开。姓齐的，少爷今天告诉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夜倾城，少爷我要定了。”

　　齐嘉茗闻到他嘴里喷出的浓重酒气，不由得皱起眉，侧生将倾城隔在身侧，退了两步，对气焰嚣张的林剑鹏道，“是吗？那你是想今夜看到你家铺子倒闭，还是明天？”他本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却对面前这个伤害倾城的人，起了火气。

　　在场的几个少年都是一凛，这洛州齐家的大公子说起话来，竟让人身上阵阵发寒，他们只觉得后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怕是一个不是，得罪了齐大公子，他们祖上传下的基业顷刻就要关门。

　　林剑鹏闻言，亦是一个激灵，却不信道，“你洛州齐家虽说是家大势大，却总不能管我们绸缎庄的生意，你能有什么手段？你以为，你家少爷是吓大的？”他虽是沉迷风月，平日里却对绸缎庄的生意甚是上心，也不算不学无术。

　　却听见齐嘉茗淡淡一哂，道，“就算我齐嘉茗没本事，动不了你家的铺子。我却有个朋友，唤作慕佩阡的，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办法？”齐嘉茗双目紧紧盯着林剑鹏，若目光可做刀剑使，林剑鹏此刻怕是早已万箭穿心了。

　　这下，林剑鹏的酒是彻底醒了，不由脊背生凉，呆立当场，慕佩阡的名字，他做绸缎行业不可能不知道，晤州慕家，那是绸缎行的龙头，而慕佩阡就是这龙头的主人。

　　其他人见状，知道林剑鹏已经惊服了，忙围过来打圆场，道，“齐大公子，今日都是误会，误会了。这剑鹏兄是喝酒喝大了，不然怎敢如此，大公子莫要跟我们这等人一般见识。”

　　倾城此刻已是止住了哭，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见自己被齐嘉茗揽在怀里，不由尴尬，忙立起身来，顾然河等人见状忙对她作揖，道，“夜姑娘，还请替我们兄弟几个求情则个，方才都是我们的不是了。”

　　倾城方才已是听到了齐嘉茗的话，再看一旁林剑鹏面色苍白，呆滞地坐着，心下也不由得一软，说到底，林剑鹏对她也没有做过什么，如果真像齐嘉茗说的那般，让他倒了铺子，也太过狠毒了。

　　当下，抬头扯扯齐嘉茗的衣袖，低低道，“齐公子，算了吧。”

　　齐嘉茗回眸看向倾城，剑眉一挑，扬声道，“当真？”这一声却让在场的其他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倾城只觉得疲累，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喝上一碗双姐熬的汤，然后裹紧了被子沉沉的睡上一觉。听齐嘉茗此刻问她，只微微点点头，便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战战兢兢的馨香居老板陈鑫忙跟着她下楼，殷勤道，“夜姑娘，要不要洗把脸……”早就说不让儿子和林家的小子交往，那个逆子偏偏不听，看看这回捅了多大的篓子啊。馨香居老板只觉得太阳穴嗖嗖地疼，唉，生子不孝啊。

　　齐嘉茗立在几个惶惑的少年面前，却轻叹一口气。倾城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倾城说放过他们，他便只有听她的。看倾城转身离去，他也便抬步要走。走到门口，复又站住，转身对屋内的一帮人道，“今日，倾城是没事，否则，你们的下场绝不会这么简单。我告诉你们，夜倾城是我齐嘉茗要娶的人，若是他日她有一丝危险，我会让你们知道我洛州齐家的齐字怎生得书？”洛州齐家不仅做茶，洛州齐家今时的家主，早年曾是名动江湖的剑门门主。狠与厉，都生在骨子里。

　　齐嘉茗撂下的这句狠话，在几个少年心里都是震了几震。

　　倾城正走在楼梯上，听到齐嘉茗那句“夜倾城是我齐嘉茗要娶的人”，心里轰然一震，差点一脚踏空，幸亏一直跟着的馨香居老板忙扶住了她，她轻道声多谢，就看到身后齐嘉茗已经跟上。

　　四目相对，倾城面色一僵，齐嘉茗却是顿住脚步，定定看向倾城。倾城无奈转身下楼，轻道，“走吧。”便听到齐嘉茗步履沉稳地跟了来。

　　两人无言下楼，出的店来，阿六已经在外面等着，看少爷和倾城出来，忙打起车帘。

　　齐嘉茗扶倾城上车，自己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和阿六坐在外面，而是紧跟着坐进车厢。倾城仍旧为他方才那句话神情恍惚，竟一句话未说，只是向车厢里面缩了缩。

　　阿六轻叱一声，马车微有颠簸地向前行去。

　　车厢内，齐嘉茗紧紧看着妆容惨淡的倾城，叹口气道，“倾城，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告诉我？”阿六去问过管事，自然知道这事是因他而起。他的心，因之受了多大的惊吓，只有他自己知晓，唯恐一个延迟，让倾城受了伤害，他终此一生都会在悔恨中度过。

　　倾城紧抱双臂，缩在车角垂泪不语。齐嘉茗见状不由有些生气，声音也陡地提高，“若是我今日不来呢，那林剑鹏会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气，气她不懂得保护自己，气她会屈从于林剑鹏那伙人的威势。他不敢想，若是他没有赶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那里的人，有谁会保护倾城，一个坊间的舞女。

　　许是被齐嘉茗陡然的怒气吓到，倾城面色惨白地抬眼看他，泪水簌簌地落下，声音却是有些嘶哑，凄声道，“我在碎屑楼只是一个舞女，再红再火，都是别人捧得。我在镇上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地过日子，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我怎么阻止？我又有什么办法？”说到最后，竟是控制不住，冲着齐嘉茗低吼起来。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甚至连展豪他们兄妹几个都不知道，在碎屑楼每一天，她都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可是，今天，她把委屈对齐嘉茗说了，是因为她气，气他将事情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毁了她几年来的委曲求全。

　　齐嘉茗听了倾城的话，一怔之下，唯有叹气不语。仰面倚靠在车厢上。倾城今天会面临这样的处境，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从没想过他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困扰。

　　几句话说出口，倾城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于是擦干眼泪看着齐嘉茗，声音冷冷得道，“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齐嘉茗一愣，已知晓倾城问的是那句他要娶她的话，转眼看着倾城道，“怎么啦？那是我想说的。”

　　倾城被他灼灼地目光盯得头晕目眩，别开脸去，道，“我告诉过你，我有婚约了。”她确定，这一生只会嫁展豪，可为什么，齐嘉茗的话竟让她的心，有那么一丝期盼。这样的危险，她只能逃开。

　　“我也说过，只要你一日不嫁，我一日就不放弃。”齐嘉茗突然伸手拉住倾城的手，倾城一震，却并未抽开手，齐嘉茗的双手温暖如他的笑容，倾城觉得有些沉迷。

　　齐嘉茗着迷得看着倾城的眼睛，良久，重又坐直了身子道，“我明日就要走了，我跟他们这样说，暂时也能保护你一阵子。等我回来……”

　　齐嘉茗没有说下去，因为倾城已经吃惊了，“你要走了？”

　　齐嘉茗看她的反应，心下掠过一丝欣喜，倾城对他终归有那么一点不舍。遂点点头，“嗯，洛州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得回去一趟。你放心，我两个月之内肯定赶回来。”他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但是，洛州的事情仿佛棘手的很，父亲亲自写信叫他回去。按说，他在这小镇上呆的时间也够久了，和倾城的事情，也是要跟父母禀明一声。

　　倾城却已是笑了，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展豪过两天就要回来了。他说过，等他回来，我们就成亲……”说到最后，倾城却不知道为什么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齐嘉茗也只有长叹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很快，便到了巷口，倾城推开齐嘉茗搀她的手，自己跳下马车，下来的时候，因为跳得惶急，竟摔了一下。齐嘉茗惊呼一声，欲要下车，阿六也慌忙停车过来扶她，她却匆匆向家里跑去。

　　急匆匆栓上了门，她倚着大门哭不出声音，腿上磕破的地方很痛，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是因为齐嘉茗什么都没有说么？和展豪成亲，是她一直的心愿，为何还要难过？对齐嘉茗，是自己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吧。他是大家公子，自己是小镇歌女，天壤之别，判若鸿泥，他一句戏言自己怎可当真？倾城不由耻笑自己，自作多情。

　　听着马车重新辚辚响起，越行越远，倾城蹲下身子，泪水扑打扑打地落在地上，她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缩进夜色里。

　　无边的夜色里，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相思令人老，还有，所思在远道。

　　可是，她已经分不清，她思念的那个在远道的人，到底是她朝思暮想的展豪，还是，那个在她生命中搅起喧然大波的齐嘉茗？

　　西厢房灯光摇摇，夜双站在门口，看倾城哭得痛楚，不由泪湿了眼睛，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