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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踢了一脚,杏花反而清醒了过来,她趴在地上,捂着大腿,冷笑道:
“我算是明白了,在你眼中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可在我看来,杜家怎么样都无所谓!丢了第一武家的称号又如何?难道就活不下去了?人不可为财死,尊严比命重要,这道理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
“当然是。”他绷着脸,“但我是家主,若杜家破败,上下几十口人都会饿死。章家少爷也一表人才,嫁过去不会吃亏。”
“爹……”
“你要识大体。”他语重心长地教训她。
你要识大体——当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退了。
某个七月的黄昏,夜晚还未到来时,她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吃点心,静候轻柔的月色围将拢来。坐在高处能给人一种奇妙的安心感,不是那种懒散空虚的安心,而是有生气的、动人的安心。她置身其间,头脑清晰得胜过往常。
和刘牧之在一起时,她很快乐。二人的对话那么和谐,那么轻松,又伴随着一股令人沉迷的潜流,使她感到那样满足,仿佛已摆脱□□的束缚。
在这幸福的瞬息,她只觉一切烦忧尽散,仿佛人生的无数苦恼都融化在流连的夜色之中。
“你不逃吗。”听说她准备出嫁的消息,他匆匆赶到杜家,混在戏团里进了院门,质问她,“我以为你一定不会愿意。”
“走不掉的。他们都期待我让杜家鱼跃龙门,哪能放我走。”
“你是在为他们而活吗?”
“毕竟有生养之恩。”
“昨晚我看到你哥又去赌场赌钱了。他堕落至斯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你替他善后?”
“凭我是他妹妹。我别无选择。”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勒得她手腕很痛,“我甚至觉得劝说对你都太失敬。你明明心里就想好了一切,你是最明白的人,你只是在等我亲自来找你。对不对?”
“……”
“杏花,我考上了举人,马上就可以做官了,等我职位再升高一级,就来杜家提亲。只要我的前程比章家还好,你爹也就没了拒绝的借口……”
“这真是个无趣的故事。”她却笑了,“啊,我还以为你会讲个更高明的路数给我听,可到底还是寻常人的脑子,想出来的办法同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场面一点区别都没有。我腻了,咱们也早点散吧。”
“什么?”
“散吧散吧!早散早平安,要是你舍不得,就去想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来说服我,然后……我才会考虑听从你的安排。”
她精神抖擞地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油彩,笑呵呵地走远了,只剩刘牧之呆在原地,好像还在回味她刚才那番发言的真正用意。
。。。。。。。
八月十四,杜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为明天不仅是翘首以盼的中秋,还是杜家大姑娘出嫁的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候略昏暗了些,乌云遮住了明月,无法在月下对饮畅谈。
为了以防万一,近日杜家当家严格限制了大姑娘出门的次数,绝大多数时间她都闷在闺房里,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就算有什么事儿要办,也需叫丫鬟进来、然后交付给别人去做。她无聊极了。丫鬟却很高兴,凡是想来给杏花送东西的,首先得过她那一关,自然就少不了顺手牵羊——多薅些油水。
这不,后门口,逮到机会的小贩正眼巴巴地向丫鬟推销着盒子里的饰品。
“您看,这石榴石,红得多纯正,要是去了外头,可买不到我这价格呢。今儿杜家双喜临门,可不得好好庆祝一番么?”
丫鬟犹豫地绞着手绢,似是有所保留。
小贩又说:“若是姑娘看上了,我也送你一支钗子当做纪念,如何?”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石榴石我家姑娘倒是喜欢,说不定愿意挑两支。你随我进来吧。不过,她挑东西的时候,你得回避一下。”
“那是自然。”
两人走到院子中央的石凳旁,丫鬟叫小贩在此稍等,便带着木盒绕到假山后面去了。小贩无事可做,索性将背上的包袱摊开,再次检查着里面装的油纸伞、木鞋和干粮,神色似激动难安,却不得不维持平静的外表。
没过多久,天上开始下雨。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包袱,抱起它就向游廊里冲去,一不留神,竟与对面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他刚想道歉,却看到怀中那人正是杏花,惊讶地张大了嘴。
“果然是你!”她眼中似有不悦,“我就说了,专门送石榴石过来,还把真假两种混在一起让我分辨,这种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姑娘,姑娘——”
游廊后方,有丫鬟的呼喊声传来,看来她是想阻止杏花的,只是晚了一步。
雨水滴落在杏花的额头上,刘牧之抓起肩上的油纸伞,慌忙撑开,为她挡住雨帘,另一只手抓起她手腕上的石榴石手串,趁着雨势变大一路往外狂奔而去。到了墙边,他弯下腰,叫她踩上自己的后背,翻过围墙,自己再笨手笨脚地把伞递给她。
“傻子,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意什么伞啊!”她好气又好笑,“你打算怎么翻上来?”
她会一点儿轻功,家里也知道,所以早就清走了墙边任何能用来垫脚的物件,免得她一不高兴就离家出走。
“我自有妙招。”他说着,对身后追来的丫鬟撒了一把白色粉末。
“啊!……咦?”
由于雨势,丫鬟似乎没受到什么打击。
“这就是你所谓的妙招吗?”杏花无奈地皱了皱眉,“你根本就没掌握迷魂药的正确用法嘛。”
他一脸尴尬。“我忘了考虑下雨……”
这时,丫鬟叫来的家丁也赶到了现场,杏花连忙伸出了伞,对他喊道:“抓住伞柄!我拉你上来!”
他点了点头,拼命往上跳,同时他身后的家丁们一拥而上,伸手就要去扒刘牧之的裤子。
一番波折后,浑身湿透的两人终于磕磕绊绊地抵达了刘牧之预定的客栈,杏花看了看手中那柄满是泥垢的油纸伞,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带了伞也淋成落汤鸡,还真是没想到啊。鲁班会生气的。”
“不,该生气的鲁班的夫人。”
“夫人?”
“伞是鲁班的夫人发明的,她把竹子劈成细条,在上面蒙上兽皮,撑起一片阴凉,让人可以在阴影下避日避雨。”
“你居然懂这么多没用的知识,从某种方面来看也是奇才了。”
“对不起。”他紧张地挠了挠头,“我本来想用一个更有趣的方法抢婚的,但找不齐愿意帮忙的人手,又来不及做准备……”
“得了!”她却豪迈地一笑,“抢都抢出来了,还想怎么样?”
“可你当时……”
“我那么说只是想劝你走而已。不过你说得对,我其实早就想通了,只是在等你来把我带走。”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因为我想确定私奔之事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任性,还与你的私心有关。谁叫你一直犹犹豫豫的不肯提亲嘛。”
她果真同别的女子不一样。
所以他才会这么喜欢她。
。。。。。。。
私奔还只是独立生活的第一步。刘牧之尚未正式入朝为官,就靠教几个孩子读书赚点闲钱,杏花则捡起了娘亲逼自己学的琵琶,去贡院外的旧院珠市为名伎伴奏为生,她长相一般,性格又大大咧咧的,做个幕后乐手倒也不会引来多余的注目。
乐坊的老板同时也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偶尔为刘牧之说一两句好话,杏花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最近杏花却很容易陷入不安。
这日她照常在台下为有名的歌女奏乐,酒楼里照常飘着一股甜腻腻的熏香味儿,酒客们照常大嗓门地说着些闲话,第一支乐曲结束之时,就在最安静的那一刻,她听清了边上一桌客人的谈话。
“杜家被灭门?不至于吧?不是说已经和章家谈拢亲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