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爱》本信

2、青蛙

　　2．青蛙
　　清明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了改变——从前我是一只坐在井底孤陋寡闻的青蛙，现在我仍是井底之蛙，只是突然发现头顶有一片天，天外还有天，那是另一个活泼鲜艳的世界。
　　说起来她们公司离我们学校并不太远。中午如果她有空，我们总是一起吃饭。
　　在饭桌上，清明灌输我许多新事物。
　　我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老范不想我与清明联系。他大概是担心我受不了我跟清明之间的差距：明明起跑线上我站在她前面，可是十年过去了，她远早高飞，我却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地落在后面很远。
　　开头我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后来我想起当时高中毕业时我的理想，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明其实就是我理想中的自己：自由，独立，洒脱。
　　毕竟不是谁都能原原本本地实现自己十八岁时的理想。
　　所以，能看着好朋友成为自己当年理想中活生生的主角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有人觉得不好。
　　三姐有天晚上在餐桌上跟她弟弟说：“你跟陶那现在中午都不回来吃饭，我现在都煮方便面当午饭。”
　　老范就皱眉：“方便面怎么能当饭吃啊？”又问我：“我不回来是在单位食堂里吃，你们学校不是没食堂吗，你午饭在哪儿吃的？”
　　我说我跟清明一块在附近大学吃食堂。
　　三姐插嘴：“吃食堂再便宜也得花钱呀。”
　　我不吭声。吃食堂当然要花钱，可是总好过在家又花钱又难吃的午饭。
　　三姐讪笑：“陶那大概是吃腻我烧的菜了。”
　　我说，哪里啊。
　　老范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吃腻了？自己不肯学着烧菜，人家帮你烧了又嫌不好，真难侍候！”
　　我并不接这个话茬。
　　在他求婚之前我就声明我不是下厨的料，彼时他说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有我在身边，他会是最好的厨师。
　　可是很明显，他又忘了。
　　如果换成是清明坐在我的位置，这时她会怎么说？
　　——“一个厨房只有一个女主人，有她在，我干嘛要进厨房？”
　　——“我不知道你娶老婆是为了吃菜。”
　　如果清明此时在现场，看到我这么神色自若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说？
　　——陶那你在家中地位堪忧……
　　——都什么时代了你还盲目从夫？
　　——陶那你好淡定……
　　不，不是我淡定。
　　也不是我不生气。
　　我只是不喜欢当着儿子或是其它人的面同他争论或是吵架。

　　当然我跟老范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别扭。
　　晚上回到卧室关了门熄了灯，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男和女。
　　通常他喜欢来根事后烟。
　　我喜欢事后就沉沉睡去。
　　可是这天他并不让我睡。他开了灯，推着我说：“聊聊吧。”
　　我小声嘀咕：聊什么呢？风花雪月没聊过也没兴趣聊，诗情画意不在行也不好意思聊，家长里短天天聊早聊够了，难不成还谈人生？
　　老范这天脾气出奇的好，他说：那就谈谈人生吧。
　　我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我的人生早结束了，从跟你结婚那天起。”
　　其实这是个典故，这典故就来自清明。她男友吕家辉是位非常有趣的男士。他经常在工作间隙抽一两分钟打电话给她说些闲话，有时故意学着各地方言冒充陌生的打错电话的人，有时又无比深沉地说：咱们谈谈人生吧。
　　那你怎么回答呢？我好奇问清明。
　　清明促狭地笑：“我说‘有什么好谈的？自从遇见了你，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老范听了我引用的这句话，有一阵子没动静。
　　我的心里很有点感慨的。玩笑也要分对象和场合，同样俏皮的一句话，清明与男友说出来溢满了幸福甜蜜，我对着老范说出来，却如同对牛弹琴。
　　我悄悄探头看老范，却发现他黑着一张脸在瞪我。
　　“怎么了？”我问。
　　老范仍然黑着脸不吱声。
　　谁说掉脸子是女人的专利？在我们家绝对男女错位。
　　我觉得索然无味，扯过毯子一角往头上蒙。还是好好睡一觉吧，都结婚九年了，还玩什么打情骂俏。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充分认识到乱用典故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老范摔了烟灰缸。
　　他一把掀起我身上的毯子，用阴郁得仿佛可以拧出水的声音说：“你还是说出来了。”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说什么了？”
　　然后我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过什么，“那句话啊？那是开玩笑的，你没听出来吗？”
　　他不信：“有些人就是喜欢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这时候他又认定我是聪明人了。
　　他凑近了问我：“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嫁给我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后悔呢？
　　人们事后后悔大都是因为当时另有其它的备选项。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当时可是一心一意同他结婚。
　　老范却又不说话了。他只是死死的抱住我，死死的。
　　我觉得我的腰都快要被他勒断了的时候，他终于放手了。
　　我的眼泪都被勒了出来。
　　老范居然也哭了。
　　或许是怕我看到他的眼泪，他在我眼睛上匆匆吻了一下，说：睡吧。
　　我关了灯。
　　可是我发现我睡不着。这样一个敏感得有些神经质的范侠厚，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睁着眼睛发呆。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青蛙，还有那个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我，是不是也是一只温水中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