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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分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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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世界是很大的。
大得无边无涯的世界时常会让我产生莫名的恐惧。所以我像只分针一样,每天都按照同样的路线行走和生活——至于为什么是分针而不是时针或秒针,那是因为我一直按照老范说的走,老范他才应该是时针;而秒针,它走得太快了,不像我的节奏。
我变得越来越慢吞吞。
慢慢地说话,慢慢地做事,慢慢地什么也不想地想事情。
很奇怪,一开头老范是很希望我慢慢地跟在他后面的,可是后来他突然又不喜欢了。
他越来越多地批评我慢,说我笨,嫌我丢三落四。
我想他是有点嫌弃我了,可是问他的时候他又不承认。他说:“你想太多了,女人太多心事不好。”
很多年前我妈这么说过我。那天我回家看到她把我所有信件照片贺卡都烧了,我就哭。她劝我:“你想太多了,女孩子太多心事不好,很不好。”
虽然我曾经横得跟班上最惹人厌的男生打架,可是骨子里我真的是个非常乖的孩子。我妈这么一说我就真的不哭了,并且再也不去想那些被她烧掉的东西。
两个和我这么亲近的人都这么说,我想大概这就是真理,女人的确不应该想太多。
我觉得这世界有点小是在遇到中学里的好朋友江清明之后。
兜兜转转了十年,我跟她在一个从前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城市偶然地相遇。
十年没见,我们都各自改头换面:我留长了头发,穿起了裙子,不爱说话只会笑,是个非常好的听众;清明剪短了长发,戴有着长长流苏的耳环,爱说爱笑,活泼而明朗。
说到当年我们在一块描绘未来,清明笑了:“那是我的理想就是当个老师,你的理想是当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我也笑。
时间老人大手一挥玩了一招漂亮的乾坤大挪移:清明成了时尚新潮的女强人,我则窝在中学里当老师——教我曾经最最痛恨的数学课。
说起从前,清明还没忘了那回事:“你还记得吧?初一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女生迷上了你,情书都写好了才知道你是个女生,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我当然记得。我人生中最初吸引到的爱慕眼神,不是来自异性,而是来自同性。
清明说:“我到现在也没见过比当年的你更英俊的少年。”她拿了我的钱包看我儿子的照片,看完了失望深深:“他一点都没继承你当年的风采。跟他爹范侠厚一样,一张包子脸。”
与清明在一块,我的反应又不那么慢了:“咦,你怎么知道我嫁了范侠厚?”
清明很是诧异:“咦,他没跟你提过我?最近我在跟他们卫生局新大楼的单子,跟他吃过几回饭了。上回跟他要你号码他说你正好换号码,要不是今天遇到你,下回我还得跟他要你的号码……”
范侠厚从来没对我提过这回事。
也许因为我从来没跟他提过我有个好朋友叫江清明?但是清明都跟他提到我了。
我最近一年都没有换过号码。
那么,他不想我跟清明有联系,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在家里还是有什么说什么比较好。如果夫妻两个还尔虞我诈的,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回家见到老范的时候,我很直接地问他: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知道江清明的消息?
老范很爽快的承认:是的。
为什么?
老范的理由很充分:我得避嫌。我是采购方,她是供应商,你说别人看见你俩亲亲热热地在一块会怎么想?
我不吱声。既然我已经随着他的工作调动被动换了两回工作,跑到离家几百里举目无亲的城市来生活,那么他阻碍一下我跟旧时朋友的联系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的天。
老范又补充说明:“除了避嫌,我还觉得这种人你应该少跟她来往,最好不来往。”
为什么?
老范像哄宝宝一样摸摸我的头:“你知道她怎么做到如今的位子吗?陪每一任上司睡,还有她的客户。那那,你这么单纯,跟她在一块能学什么好?人都是会变的……”
这是很恶毒的诬蔑。
我知道清明,她根本不是那种人。
我愤愤地反诘老范:“你看到过?还是经历过?”
老范怔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我反应会有这么迅速,一下子揪出了他的语病。然后他笑了:“当然没有了,我能算她的客户?她的客户都是我们局长那级别的。”
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居然再一次戳穿了他的谎言:“照你这么说,她拿到这个单子也没什么悬念了,反正拍板的是你们局长。那我还有什么必要避嫌?”
老范皱起了眉,说陶那你今天怎么回事,吃了枪药吗?以前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后面说了什么,又或者他根本没再说什么,我都没有听到。
我起来去浴室里洗澡。
温热的水哗哗地从头到脚浇下来,我忽然想哭。
老范说“以前你根本不是这样”。
他完全忘了我跟他第一回见面时我就是这样子:凶,不留一丝余地给别人。
原来那个彻底忘了从前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