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江涵秋

3、第三章

　　把球砸出去之后林辞有刹那的恍惚，仿佛他把他的脑子一同砸出去了。

　　他干了一件只有在17岁才会干的蠢事，成年人当然选择动口，他还是一名律师，怎么会动手！

　　林辞真觉得在这副17岁的躯体里，他潜移默化地被降龄降智，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
　　反正他17岁，可以不理智。

　　林辞一直觉得自己在打篮球方面没什么天赋，这一砸却无比精准，而且生猛。

　　球直接朝着小孩儿的脸飞了过去，男孩没想到这球是冲着他来的，猝不及防被砸了。

　　林辞不仅砸了他，还分外闲适地朝他走了过去。
　　是岑谙止先招惹他的，是他先抢了他的案子的。逻辑通顺合理，对错一目了然。

　　男孩不知骂了一声什么，刚捡起球听见林辞说：“岑谙止，不好意思，手滑了。”

　　男孩往前走了几步，小脸埋在立领里几乎看不见他的下巴，“你谁啊，故意的是不是？”

　　走近之后，林辞将男孩的眉眼看得更加清楚，这人的脸上有非常鲜明的棱角，五官很精致，鼻梁高挺，眼睛炯炯有神，刘海有些长了，散在前额，穿私服的他在一众穿校服的人里显得格格不入，看上去不太好惹，但长得这么出挑的人是岑谙止没错。

　　“我故意什么了？砸你是吗，不是你先砸我的吗？”林辞反问。
　　男孩“呵”了一声，一脸无辜：“我不小心的，和你道歉了。”

　　林辞板着脸：“不好意思距离太远没听清，不如你再说一次？”

　　男孩诧异地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林辞笑了一下，上扬的弧度从一边的嘴角一直蔓延到脸颊，仿佛美丽缥缈的昙花一现而过。

　　这一笑让林辞心里微微晃动，仿佛石子落水，涟漪阵阵，他有点诧异为何这个岑谙止身上仿佛淋了一层浓郁的枫糖浆，笑容清甜扰人心弦，他也不曾想到17岁的心思难以捉摸，因为很快他不知为何就和眼前的人干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开始的，年轻的男孩们打架往往没有理由。

　　但林辞记得是怎么结束的，他们是被人拉开的。
　　自习时间的教室里安安静静，大部分人在埋头奋笔疾书，有小部分人不时回头朝林辞的方向望了又望。

　　林辞知道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没有恶意，但他感到浑身不自在，按理来说岑谙止这小子下手很有分寸，他们交战了很短的时间，林辞心里清楚他不是对方的对手，岑谙止不仅没打伤他，也没打他的脸，他只是腿有点酸痛，没破相啊，大家都看他干嘛？

　　林辞在赵锦逸桌子上敲了敲，试探性问：“我脸上有伤吗，怎么大家都看我。”
　　赵锦逸本来咬着笔帽在做题，看见班长如此真诚发问，索性合了书本轻声告诉林辞：“班长，你看上去和没打过架一样，放心，连体育老师都不知道你打过架，更别说别的老师了，只有同学们知道。”

　　林辞摸了摸脖子，苦笑着说：“那大家怎么这么关注我？”

　　“因为你是林大班长啊，就算全班都打起架来你也不会。按照概率论原理，小概率事件一定会发生，但不轻易发生。”沉迷学数学的赵锦逸随口扯了一句，很快迷惑起来。
　　“班长，你真的变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是最严于律己的，你还监督全班同学遵纪守法，可最近班里纪律涣散，你都没管过。”

　　林辞眨了眨眼睛，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时候，他当年的确是个乖乖仔，听话上进，待人也和善，满脸书生气，看上去温和无害，第一年因成绩优异被老师任命为班长，虽在班规班纪方面抓的严了些，处理事情时却绝对公平公正，一视同仁，这也是尽管他偶尔过于循规蹈矩和枯燥刻板，大家仍愿意继续选他当班长的原因。

　　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多年，林辞已逐渐忘了当年自己的模样，坦言说在那三年中，他仿佛一台设置好各个参数的机器，每天脸上都温温和和，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唯一的目标是考个好大学。

　　很普通的一段生活，没什么跌宕起伏春花雪月，有的是勤学苦读平淡如水。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林辞越来越奇怪，赵锦逸越来越迷惑，他憋了好久后忍不住说：“班长，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总感觉你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林辞有苦难言，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拍了拍赵锦逸的肩膀，“没事儿，你看书吧。”

　　赵锦逸茫然点头：“那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说。”
　　“嗯。”林辞应着。
　　如果你能帮得上忙就好了，他根本不想来这倒霉地方，重新当一遍学生。

　　晚自习要下的时候，班任老任突然走进了教室，大家都以为是突击检查，提心吊胆的把该藏的藏起来，该翻开的翻开，没嚼完的饼干吐不出来，只好绷着脸一本正经的含在嘴里等它融化，效率之高能进吉尼斯世界纪录，结果老任后面还跟了个年轻人。

　　“同学们，放学前和大家说一件事儿，我们班从明天起要迎来一位新的成员了，我一直都强调八班是一个集体，大家要互相关爱互帮互助，争取将来全都考入理想的大学！现在请新同学做一个自我介绍。”

　　老任在班主任里像那种传统的先生，一本正经，老成持重，威风凛凛，长得还凶，既教学，又教德，学生们对他又敬又畏。他话音刚落，一个高瘦的男孩儿挂着不怎么严肃的笑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同学们好，我岑谙止，很高兴加入八班，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打球一起吃喝一起……”男生说到一半没再继续下去了，因为他感觉到旁边老任的脸已经黑了大半个，低气压沉沉压在了头顶，倒是讲台下的学生们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还有不少人起哄笑了出来。

　　“一起学习一起奋斗一起奔向美好未来，谢谢！”男生以极快的语速说完后半句话后，老任的脸才不那么黑了，嘱咐了几句后，下课铃响起，一天的在校生活不怎么圆满的画上了句号。

　　林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用力眨了眨眼睛，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他的预料，从某天开始，他在晚上会回到17岁的白天，但是他经历的事情和认识的人与原先是一样的，而岑谙止明显不是过去他的人生里认识和出现的人。

　　他和赵锦逸是同桌，岑谙止的位置在赵锦逸右边，中间隔着过道，林辞偏头看了过去，那小子仿佛是个自来熟，已经开始以火箭发射般的速度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身上丝毫没有新同学的拘谨和约束。
　　天生是个交际花。

　　为了看清他，林辞的脑袋越来越偏，冷不丁岑谙止一回头朝林辞打了个响指，“你脖子没问题吧，难道我今天下手重了？”

　　林辞立即滑开目光正襟危坐，咳了两声。
　　岑谙止“问候”完林辞，转身立马勾搭了两个新同学一起放学回家，自然的宛如昨天他们也是这个样子的。
　　林辞干干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三个人走出教室后，林辞松了一口气，岑谙止长相帅气，整个一阳光大男孩，人看上去非常好相处，教室里剩余的人很快对他展开了调查：哪来儿的小甜帅哥？
　　林辞也想知道，哪里来的小混蛋？

　　有一位知道内幕的教工子女开始科普：“每到开学季学校总有那么几个转学生，据说岑谙止本来是要转到三班的，不知为什么来了八班，估计当事人临时改了意愿。”

　　林辞安静听着，涣散的目光落不到实处，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后他自己背着书包回了家，回家的路和十二年前一样，家里的装饰摆设也和先前一样，连妈妈脸上的皱纹都只有那么几条，一切都是17岁的样子，但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岑谙止就不一样。

　　在单薄又单调的年月里，所有的变量都像错觉。

　　妈妈看他最近状态不好，每天晚上都给他热一杯牛奶，温热的牛奶下肚，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
　　床头密集的铃声把林辞叫醒，他起床拉开家里的窗帘，在衣柜里翻出了新买的衬衫，一大早手机的微信群里叮叮咚咚传来了不少工作消息，他一边刷牙一边查看消息，总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酸痛。

　　正常，毕竟和岑谙止打了一架。
　　林辞现在更加确信自己是真真切切的穿越回到了17岁，沾水的发丝贴在脸上让他看上去分外憔悴，他轻叹一声，收拾好自己后赶往匡正，一上午他整理资料忙得昏天黑地，期间还接待了一个新客户。

　　有时候忙碌是最好的解压剂。

　　中午用餐时间，林辞端着自己的餐盘到了同事们和小马预先为他留的位置上，四个人坐了一桌，有人迫不及待的讲起上午遇到的奇葩案子。

　　律师是非常能接触人间百态的一个职业，林辞一边听着一边用勺子叉鱼，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岑谙止。

　　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靠窗的地方，眼神沉郁，身上带着锐利的严肃感，整张桌子上只有他一个人，岑谙止的吃相很优雅，细嚼慢咽，不时往手机屏幕上盯一眼。

　　林辞又往四周扫了一眼，这会儿正是用餐的高峰期，熟的，不熟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只有岑律师那里风景独怪。
　　看上去有点浪费资源。

　　一个小姑娘看见岑谙止的桌子上还有空位，刚要拿着餐盘往那里走，很快被同伴拉住了胳膊，挤眉弄眼让她换一个地方。

　　林辞喝了一口汤，问助理小马：“那里怎么回事？”
　　小马顺着他的目光回了回头，很快了然于胸：“岑律师啊，性格太孤僻，从来不主动和人交往，独来独往，特立独行，他不和别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上下班等等等等，满身都是冰渣，所以你看到的很正常，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吃饭，当然——他自己也不想。”

　　小马说完后很快同桌的一位同事说：“咱就不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话说我们在猜什么时候能看见岑律师的第一个笑容，不知哪位天选之子有这个运气能最先看到，林辞你参加不？”

　　林大律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脑海里浮现出17岁那小子冒着热气散着甜味儿的笑，如同他刚嚼了一口面包店新烤出来的奶香枫糖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