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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洞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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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睢与唐棠的洞房夜,李宪独身登了八百八十八级台阶。暗紫色的龙袍上沾了雨,他因为带了些愁事所以走得很不顺心,到了山顶上还有些喘。
只是抬头望见姑苏台的时候,他的呼吸一窒。
安世妨,你也太过藐视皇家了!
此时姑苏台中那个靠在雕廊之中喝着佳酿的人忽然打了个喷嚏,望着廊外还在淅淅沥沥的夜雨,随意拢了拢宽袍的衣襟。
“起风了啊……”
今日就不是好黄历,山下有心术不正的权臣强抢良家妇女,山上有不速之客冒雨登高扰人清闲,安世妨抿了口酒,静静听着那人踏雨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原来是李宪。
“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儿,怎么还生上气了?”
李宪原本便心情不好,瞧着自己淋了一身的雨,对面的人反倒悠哉地饮酒赏雨,心中郁结更甚,沉了脸道,
“在皇城边儿建这么个东西,旁人就算称行宫也不为过。安世妨,你身为一介平民,不觉得逾矩了吗?”
那女郎一看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踩着一双木屐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在石墙上,垂着头让旁人看了去像是在听训,只是说出来的话云淡风轻,让李宪又窝了一肚子火。
“你前些日子不是封了我个靖国公嘛,但我初来乍到又没个地方落脚,你朝上的几个大臣就说要给我盘个宅子。”
她笑了笑,抬手指给李宪看。
“东华山就挺好的,我画的图纸。”
“你不是不要我给的国公吗?!”
李宪咬着牙问她。想他上月初登大宝,大梁百姓都当他是顺应天命,只有陪他平息内忧外患的应崇川和安世妨知道他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因而他为了安抚这两人,双双封了国公。这已经是除国君之外最大的尊荣,可这两人倒好,一个受爵后头一件事就是拿霍睢摆了他一道,另一个,当着全天下人拂了他的面子,推拒了他给的爵位。
安世妨也难得正色,那双深邃又锐利的眸子看得李宪一愣。
“潮州是潮州,大梁是大梁,前朝几代皇帝都不敢踏足的地方,你又凭什么叫我们称臣?”
李宪的脸色在这句话后变得很难看,若是之前他还当安世妨是个可以拉拢来对付应崇川的盟友,那么刚才这句话便是触了李宪的逆鳞。皇权,唯独这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权柄的力量实在过于巨大,能让一个原本理智的人轻易便失了分寸。他怒从中起,忘了对面的不是宫中奴仆,也不是朝中附庸的臣子,而是安世妨。下意识伸出的手正欲扼住那不知死活人的喉咙,却在半空中被人握住了手腕。
“你本就带着怒气来,我不计较。只是再闹就不好看了。”
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一僵,理智归位的李宪有些讪讪,将手缩了回来。他庆幸安世妨刚才半分力都没用,不然今夜就真的有些不好看了。
“是我不对,今日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心里是真的不自在,自他登基到现在,不论是霍睢,应崇川,唐棠,还是眼前的安世妨,就没有一件顺心的。原本今晚唐棠应该在他的未央宫,曾经他好几个日夜都在幻想那一刻,身穿龙袍,坐拥佳人……
安世妨不知道李宪与唐棠的事,只是慷慨地将怀中酒坛递过去。
“今晚准你这个皇帝一醉方休,姑苏台收留你。”
……
因为是霍府的婚宴,长安大大小小有身份的人都想来凑个热闹,只是宴上酒正酣,新郎官儿却没了踪影。有人猜他定是怕新嫁娘一个人在房中孤单,忍不住陪去了。众人便笑,说霍尚书令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倒也正常。
只是婚房内的场景实在同旁人想得大相径庭。
头还有些余痛的唐棠将身子往榻里挪了挪,试图离霍睢远一些,但霍睢阴魂不散般总是同她保持着两人鼻息的距离。
“你怎么还不给我松开?”唐棠实在是没办法了,抬了抬还被绳索捆住的手,“难道要这样洞房吗?”
这绳子早该解开了,霍睢心疼地望着唐棠手腕处被粗糙磨出的红痕——他本想偷偷进来先给她松绑,却不想唐棠竟然醒得这么快。只是他的手碰到绳子的一瞬又忽然顿住了,然后抬头状似无意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看向唐棠,眼神虽然温柔,却偏偏装着一丝疑惑——他还记得唐棠方才甫一见他时那副惊恐的模样,问他:“霍睢,怎么是你”。
“明明是你我的新婚夜,为什么喊陛下的名讳?”
唐棠被霍睢一噎,有些心虚地把头转向一边,随口扯谎道,“我刚才做噩梦了,梦到了他,就喊出来了。”
看样子霍睢并不知情,唐棠舒了口气,但转念又觉得奇怪,明明李宪答应了将她带到未央宫,为何她现在又在霍睢的婚房里?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李宪言而无信,还是……
她瞧着正在为自己松绑的霍睢,和自己手腕上显然是勒了很久留下的痕迹,十分不解
“这是谁给我捆的?”
又看自己与霍睢身上格外碍眼的绿地喜相逢八团妆花喜袍,蹙眉道
“我们还没拜过堂吧?”
这时候霍睢将绳子已经解得差不多了,虽然是低着头,但是灌入耳中这些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还是让他勾起了嘴角。从前的唐棠也是喜欢跟在他身后,总问些奇怪的问题,不胜其烦。他那时候刚到相府,性子冷话也少,极不愿同相府的娇贵女儿攀上关系,总是对她爱搭不理……
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唐棠了。曾经,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霍睢的眼中带了些缅怀,并没有察觉到唐棠的异样——她就如一个被催眠的人忽然醒了,一个沉浸在过去的人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五年前的她日日念着嫁给霍睢,但当今日喜袍加身的时候,她却与霍睢相隔六十余口的人命,和唐家满门的冤屈。他正要抬头对唐棠说些什么,却感觉一阵疾风扑向面门,下意识便抬手去接。
他握入手中的,是唐棠藏在袖中的短刀,那上面曾经还沾过自己胸口的血。入耳的却是刺杀失败后的唐棠带着几分疯颠的声音
“霍睢,你怎么不去死!”
霍睢有些意外,继而是深深的后怕——唐棠不知道李宪今日的计划生变,原本可以藏身在宫中的她还是在袖中藏了刀,这意味这什么?
即便嫁的不是自己而是李宪,她也早已生了死意!
霍睢又怕又恼,将她手中的短刀夺了过来,远远地丢到了地上,扳着她的肩膀沉着脸一字一句地威胁,
“唐棠,你不可以死,嫁给了我霍睢,你就不可能死。”
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因为愤怒而用了十足的力气,唐棠疼得蹙眉,却哼也没哼一声,只是望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绝望。若是刚从迷药中转醒的时候她看到霍睢只是惊讶,那么如今已经彻底清醒的唐棠便已然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李宪失败了,她还是嫁给了霍睢。
她嫁给了霍睢,即便是死了,牌位上写的也是霍睢之妻……
为什么?
为什么她逃不出霍睢的手心,逃不出这个令人厌恶的皇城?逃不出便罢了,如今她连一死了之也不能。
唐棠空洞的眼神无意间落在霍睢脸上,看着他焦急,愤怒,担忧……她忽然笑了,只是那笑中带泪,叫霍睢看了有些骇人。
“霍睢,我不会死,我要亲手杀了你……我要看着你给我唐家六十口人偿命……”
霍睢听着仿佛松了一口气,也笑了。他轻轻地揉着唐棠被勒红的手腕,低声说了句,“好”。
唐棠却猛地抽回了手,缩进了床榻离霍睢较远的那个角落。叫她意外的是,霍睢这次没有再凑上来,而是转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从外面像是接过了什么东西。
回来的时候他一边拿着汤匙搅动着碗中的甜粥,一边问她是不是饿了,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唐棠絮絮地聊着天,仿佛方才的一切激烈都是她的幻觉。
“这绳子是我捆的,有人说陛下要带着你逃婚,我担心他到时候龙颜扫地,就提前将你绑了回来,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霍睢极为诚实,除了五年前他瞒着的那件事,任何事实他都愿意跟她说。只是唐棠并不愿意听,因而霍睢每说一句,她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了一点。
“你我也拜过堂了。但那个时候你还没有醒,我便找来了一个跟你身型差不多的丫鬟凑数,好在没人认出来,也就蒙混过去了。”
霍睢没有注意到唐棠越听越黑的脸色,将被自己吹得差不多凉的甜粥伸了一勺子过去,却没提防唐棠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上的碗,还带着余热的汤汤水水就一下全洒在了霍睢的绣金喜袍上……
自从她遇见霍睢开始,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荒唐。
唐家被诬蔑叛国,满门抄斩,她也从云端跌落,只能缩于李家的庇护之下。
顾家退亲,皇帝又将她赐婚于霍睢……
新婚之夜被绑到婚房,连拜堂都是丫鬟代替。
唐棠深恶痛绝地望着眼前的霍睢,恨他将自己害得如此田地,又看他原本整洁的礼袍如今尽是狼狈,她真想笑,看霍睢难受她便能舒服几分。可霍睢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信手将外袍脱了,将浸了甜粥的脏衣丢到地上,又准备解中衣。
她变了脸色。
“你……你要做什么!霍睢……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霍睢手停了,他缓缓俯下身子端详着唐棠。他探寻着,在这不过三寸远的距离里,有退无可退一脸慌张的模样的唐棠,有她身上一贯的桂花味道,还有……她竟屏住了呼吸。
他低声笑了起来,在唐棠如临大敌的目光下取走了榻上属于他那份的被衾,在门口打了个简单的地铺。
“除非哪日你改变主意投怀送抱,不然我不会碰你。”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