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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守株待兔 ...

  •   九月天亮得依旧很早,东华山上没有宫人打更,李宪还是在第一声鸟啼的时候睁了眼。他隔着床幔在熹微下隐隐望见一双赤足,踩过昨日他穿过的衣袍,又见一双皓腕,拾起了原本在安世妨身上的纱衣。

      李宪猛地掀开了被子。纱幔也被吹开,在真正地露出了床外景象之后,又缓缓地落了回来。

      外面的那个人没想到李宪醒了,显然是有些惊讶,却没有出声。床外窸窸窣窣的声音稍作停顿后又再次传来,然后便归于平静。

      ……

      宫中除了李宪几个亲近的内侍之外并没有人知道皇帝一整夜都不在未央宫,朝臣一如既往地候在了殿外准备着早朝,但有人瞧了眼时辰,竟觉得今日的朝会似乎迟了些。

      只是钟鼓一敲,殿门开启,众臣便将其抛之脑后,继而记起来的是昨日新婚的尚书令霍睢,他今日休沐。

      与霍睢共处一室的唐棠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连喜袍都不敢脱,缩在里榻醒醒睡睡,好不容易熬到天转白,这才蹑手蹑脚下了榻。

      幸好霍睢还没醒……

      她已经在暗夜里观察了霍睢一个时辰,见他一直平卧着,呼吸均匀,也不曾忽然睁眼偷看自己,便放下心来想着天亮后如何脱身。尽管逃不出霍睢妻子这个名头,但总是要离他远一点才好。目前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不足的便是霍睢拿自己八尺肉身横挡在门前,想出门,要先从他身上踏过去。

      唐棠单手提着绣鞋蹲在窗边的椅子上,一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天色太早,虽是不熟悉霍府,但这个时辰若是长公主府上的奴仆还不敢在主屋前走动,怕扰了贵人歇息。她贴着窗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在外面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将半边身子探了出去,又手把着窗棱慢吞吞地爬了下去。光着脚着地的时候她冷不丁一颤,打了个喷嚏。

      初秋的清晨还是冷的,唐棠紧了紧衣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多了条绒毯。她回头看,愣住了。

      “你……”

      唐棠手上拎着的鞋“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与唐棠的面带倦意不同,霍睢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站在她身后,那双为她披毯子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便索性从后面抱住唐棠,下巴磕在她的头上,将她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唐棠身子一僵,心中警铃大作。旁边是大开的房门,头上是无端出现的霍睢,眼前是未遂的计划……

      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她恨恨地将脚踩在霍睢的皂靴之上,问:“你早就醒了,还在那边装睡做什么!”

      霍睢闻言低低地笑了:“守株待兔。”

      这一说不要紧,唐棠立刻就急了,低头对着霍睢环在她颈上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可是霍睢长期舞刀弄剑,身子结实得很,她硌得牙都酸疼了,才从齿间尝到一点甜腥。霍睢遂了她的愿收回手,唐棠重获自由转身便躲出三步远,面色沉沉地盯着他。

      “你说了不碰我的。”

      霍睢看着自己胳膊上渗血了的两排牙印,缓缓拿袖子遮了,又看了看赤脚的唐棠,

      “因为有人不听话,总想着凉。使小性子惹我担心,也一律当投怀送抱处理。”

      唐棠气结,弯腰提起鞋又往屋里面走,却被霍睢拦下了,正想发作,却见霍睢蹲下了身子,抬起了她的脚。

      “你又想做什么?”

      霍睢仔细将她脚底的灰蹭在了自己的衣袍上,又从唐棠手中拿过鞋子来小心地给她穿上。

      “都长大了,还这么邋遢。”

      ……

      霍睢刚入唐府的那年不过十九,唐棠也只是豆蔻年纪,被老丞相娇养出一身的脾气,在府上无法无天任谁都管不了。那时候唐棠的母亲王氏头疼极了,说再过几年就要出嫁的人了,每日书不好好读,绘画女红也通通不会,反倒跟着几个堂兄弟四处闯祸,这幅性子,到了夫家府上如何执掌中馈?

      “还是找个腐儒到府上吧,棠棠这孩子咱们也不求她别的,好歹懂点圣贤书。”

      王氏叹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夫君恳求道。她的母家是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富贵了几百年的簪缨,教养出来的女儿最懂贤良淑德,又如何不知道读书对女子的重要。只是丞相实在是太宠溺棠棠了……

      唐二郎自然也是明白的,却有些无奈地摇头,

      “不是我不愿意请,可前几年的事难道夫人忘了吗?”

      往年的时候家里的确给唐棠请了个腐儒,那是读了四十五年论语的老先生了,连丞相的儿子也对他很是客气。

      结果被唐棠三两下气走了。

      锲而不舍的唐二郎又陆续请了几位先生到家里,皆是以惨淡收场。

      后来唐棠三气鸿儒的恶名便在腐儒圈里传开了,即便是顶着丞相府的威压,也愣是无人敢上门教书。

      王氏果然想起了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对唐棠是又哀又怒,便打算隔天将唐棠喊到院里耳提面命一番,再亲自教她读书。却不想被走漏了风声,得到消息的唐棠第二天一大早便计划偷摸着翻墙而遁。

      那是雨后刚刚放晴的一天,霍睢跟着管家入了唐府,正要到书房面见老丞相。那一天太阳很好,十三岁的唐棠挽着裤腿提着绣鞋,淌过了水洼,踩过了泥巴后,轻车熟路地爬上了通往自由的高墙,然后先将绣鞋丢了,再一跃而下……

      “哎哟——诶?”

      她昨日在那个地方铺了一层草垫,以免今天跳的时候摔伤了腿。

      但这并不是草垫,是两条胳膊!

      唐棠将因为紧张而闭起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张男子的脸随即映入眼帘,五官俊秀,很瘦,但却能眼疾手快地将一个从高墙上跳下来的人接住,唐棠猜他定是练过功夫的。

      多么才貌双全的郎君啊……

      唐棠望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的趣味,但这个郎君似乎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的打算,反倒干脆利落地将她放了下来,还用怀中的手帕擦了擦手上新沾的泥。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旁边的管家看着都有些讪讪,但到嘴的训斥之言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因为今天的唐棠的确是有些出格了。

      她自己也知道——从脚趾头到裤腿上都是湿乎乎的黑泥,一身绯色的对襟襦裙因为爬墙而沾了尘,额头上也蹭了一道灰印子,全身上下只有鞋是干净的,还因着是一直拿手提着——但唐棠并不介意。

      “这是谁呀?”

      唐棠眼睛看着霍睢,问的却是管家。

      “是想要拜入府里的门生,老爷叫奴带他到书房去的。”

      她点了点头,放心了。

      相府的门生是可以欺负的。

      年纪轻轻的门生是最可以欺负的。

      唐棠笑嘻嘻地走到霍睢身边,仰着头问他道:“门生,你看看我,像不像读过圣贤书的?”

      说罢两手叉腰,大咧咧一派威胁之势。

      “我待会儿跟你一同去见祖父,你记得告诉他,说见我一副满腹诗书的样子,根本不需要阿娘再教我……”

      唐棠话音未落,便被霍睢冷冷的声音打断,他说:“圣贤有言‘君子死,冠不免’。”

      见她果然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又解释道,“圣贤说做人,不能如此邋遢。”

      唐棠脸上的笑一僵,十分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规矩,我可是丞相的孙女!”

      霍睢却不以为意,“丞相的孙女也不能如此邋遢。”

      ……

      唐棠本已惊讶霍睢如此温柔地为她穿鞋,却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匆忙将脚收了回来。

      “我……我要去换身衣服,你不准进来!”

      她艰难地走回了屋里,又用力地关上了门,像是要把真实的霍睢和记忆里的那个霍睢一同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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