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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尘缘再续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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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九门巷,有间茶馆。
有外地来的客人会问,诺大的京城,堂堂一国政治经济文化之重地,乃大禹最为繁华的所在,有间茶馆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时候本地人便会回答:错错错,这家茶馆的名字啊,就叫“有间”。
这有间茶馆的占地并不大,甚至,连其他茶馆常在二楼为有钱有身份的贵客提供的雅间都不设,只有一楼那鱼龙混杂、乱哄哄的大堂。
茶水也不贵,味道普普通通,三文钱一壶,好在糕点还入得了口,软软甜甜的,极讨小孩子喜欢,也仅限于孩子喜欢。
所以,这间茶水铺子的老板靠什么营生养家呢?说来也有趣,是靠老板本人。
老板姓刘,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左右的中年大叔,而这位大叔的特点呢,除了胖乎乎圆滚滚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会编故事。不仅会编,而且敢编!
他讲的故事中,多的是民间闻所未闻的奇闻轶事、皇室秘辛,老百姓听了只觉新奇乐呵,哪管是真是假。
更何况只要花三文钱,点上一壶茶,至多再加上一碟一文钱的瓜子,你就可以在此间有间茶馆坐上一下午消磨时光。对于平常普通的小老百姓而言,京城中,没有比这更划算的去处了。
我一年前刚来到这繁华热闹的京城,也是最近半个月才发现刘老板这个肚子里藏了无数故事的大宝贝,所以,每当下午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常来这里坐上一坐,打发着无聊的空闲时光。
胖大叔正挺着溜圆的西瓜肚,拍案而谈,唾沫横飞。因为来得勤,这段我听过,讲得正是我国开国皇帝、当今坐在龙椅上那位,在还是前朝大将军时,年逢北地战乱,为民请战出征,却连遭朝廷反派割地求和势力镇压,终决定抵抗暴君乱臣,在南方组织当地民众揭竿而起,勇夺战州,直捣黄龙,杀尽胡掳,一统华夏,建国大禹的故事。大战场面之惨烈不堪,战况之紧急焦灼,描述得皆是绘声绘色,就像他亲自参与过似的。
“当初战州一战,乃我大禹取胜的关键,这一战之中,我军牺牲的将士兄弟,不计其数,血流成河,白骨如山。这忠烈英魂之中,最有名望的,当属起义军中的军师兼副统领,也是陛下当初最好的兄弟,花君逢花统领。别看他名字有些女气,却是智计过人,妙计百出,凡是花统领所过之处,皆是无往不胜。只可惜,哎!”胖大叔说到此处,用胖乎乎的手指在那张被肥肉撑得找不到皱纹的大圆脸上擦了擦,“天妒英才呀!在即将攻下战州最后一层防线之际,天降大火于花统领安营扎寨之密林,火烧三天三夜不灭,花统领及花家军皆葬身于此场大火。好在陛下有真龙之气庇护,是夜亲自带着亲兵前往敌营打探虚实,才逃过一劫。”
这时,就有客人听不下去提问了:“你说那花统领智计过人,怎么会算不准当地的风向气候,把营地扎在了那么个容易起火又不易补救的地方呢!”
“可不是,可不是!”大伙纷纷跟着起哄。
胖大叔抿了口自家三文钱的便宜茶水,才道:“大伙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不正要说呢吗!我们英明的陛下也发现了不合理之处,经过几番调查才发现,原来自己信任的亲兵之中居然有前朝的卧底暗探,向胡人泄露了花家军的营寨位置,又引开了陛下,借刀杀人。那场大火,实为人祸,而非天灾。”
此时,又有人问:“咦?这不对啊?既然他想借刀杀人,干嘛要引开陛下啊?连...”他往天上指了指,“...一起杀了,岂不是更好?”
胖大叔伸出根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一来,他乃陛下亲兵,没机会脱离陛下独自离开;二来,他知晓此战陛下之军队必胜前朝,援军就在后方十里之外,天明后必会赶至,杀了咳咳也无济于事;三来,是他嫉妒花统领与陛下关系交好,若花统领不死,我大禹第一开国元勋的位置非其莫属,那人也是陛下的亲信,自然不甘居于人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胖大叔惊堂木拍的响亮,震得众人一哆嗦,仿佛自己脖子上被利刃寒芒一扫而过。
我看着众人的反应,淡淡一笑,端起茶盏晃了晃,却失了喝茶的兴趣,抬手将杯子放回原处,不小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众人皆闻声望过来,我连忙笑着对胖大叔摆了摆手,“小弟手滑,您继续、您继续!”
“陛下发现了身边的亲信竟是叛徒,却没有贸然动手,在等到援军后,又利用那卧底向敌方传递了假消息,致使前朝军队一朝破灭,我军却未伤一兵一卒。前朝余孽以为遭到那人背叛,对其追杀堵截。失了陛下的庇护,那人纵有通天的本事又能逃到哪去?终于死在自己人手里。英明的陛下算准了一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至此将前朝余孽一并一网打尽,永绝大禹后患!为兄弟报了血仇后,陛下提着奸细首级,在花统领一家的坟冢之前亲自祭拜。是日大雪纷飞,陛下却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亮之时,双目红肿,不能视物,当真重情重义。”
“啪、啪、啪!”我带头鼓起掌来,“当真好计谋!当真好情义!当真好故事!”
茶馆众人纷纷鼓掌附和,对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由衷称赞,对为国捐躯的花统领唏嘘不已。
“再来一段!”
“对!再来一段!”
茶客们听得高兴,胖大叔也说得高兴,他缓了缓,又以一种极为八卦的语气贼兮兮地开口道:“我这,还有一个与花统领有点关系的故事,第一次说,保证你们没听过。”
“什么?什么?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这时,终于轮到店里瘦高的小二出场了,他拿着个竹筐,在客人们的在桌子前轮番走了一圈,收了不少银子,走到我面前时,我也费尽八力地从荷包中掏出了俩铜子儿扔了进去,凑了凑数。
胖大叔看着面前篮子里闪着诱人光芒的几锭银子,眉开眼笑,讲起故事来愈发卖力:“在下接下来要说的故事呀,实是与花统领的女儿和我们东宫的那位有关!”
我旁边的小女娃娇声娇气地问她娘:“娘,什么是东宫的那位啊?”
小女娃的娘小小声地解释道:“东宫那位就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儿子,太子润玉。”
“啊,”,小女娃做恍然大悟状,“就是阿爹常说的我若不乖,就会被坏家伙抓走当小妾的那个坏家伙?”
“嘘!小小,你可小声点,要杀头的!”
我撇了眼懵懵懂懂点头应是的小女娃和一脸紧张模样的孩她妈,心中失笑。现在城里人可真会,都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我摇了摇头,继续专心听故事。
当今大禹,文治武安,万朝来贺,我们武帝陛下这一生的评价,可谓是这世上风光无两的乱世英雄、治世帝王,而他人生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微瑕是...他唯一的儿子。
太子润玉。这位东宫之主生得命极好,生在九五至尊之家,却无半个兄弟,老天连和别的皇子分分家业、勾勾心斗斗角、玩玩宫廷争宠游戏的机会都不给他,你说他命有多好?
据说,他诞生之际所在城池的天空,紫气东来,被祥云笼罩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才散,云雾中隐隐有龙吟之声传来,随即当地久旱的庄稼田遭逢甘霖,前朝的粮食连着丰收了三年,连着类似于山洪、地震之类的天灾也避开了那片土地。
也正因此异象,前朝钦天监参了他父亲君大将军一本,为多疑的前朝哀帝皇帝埋下了猜忌的种子。
不消几年功夫,我们如今的陛下、当初的君大将军,因为儿子的“鸿运”,被哀帝由南方驻扎之地调回京都,明升实降,兵权削的削、减的减,还分了一大半给他好兄弟花统领管着。哀帝为什么不猜忌这位花统领呢?因为人家生的是个女儿,对他的真龙之位并无威胁。看吧,末代皇帝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简单。他想不到人家生女儿的可以跟着生儿子的一起起兵造他的反。
也许,这位太子殿下就是因为命太好了,所以他呀,就是不走寻常路。
陛下让他往东,他偏往西;陛下让他习武,他偏习文;陛下让他站着不动,他还能原地转两圈!
反正怎么做能和他这个当皇帝的爹反着干,我们的太子殿下就怎么来。
于是,当初陛下还是君将军的时候给他定的那门亲,他当然亦是七个不情八个不愿。
只可怜了那花家的小姐,千里追夫,日日以泪洗面。
“噗!咳咳,咳!”我听到这,一口将那本就不怎么好喝的茶如数还给了生养它的大地,众人又纷纷望向我,我只好尬笑着说:“这回是嘴抖,不碍事,不碍事,你们继续!”
据说,那次大火之后,太子殿下被他父皇逼着为花家守孝三年,为他未婚妻子和老丈人落了几滴不真不实的眼泪,便继续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去了。
现在这东宫之中,已有一房侧妃和八房侍妾,可他仍旧对这个数量不是很满意,日日流连花丛、寻花问柳、不理朝政、他心他主、爱咋咋地。
所以,可想而知,这东宫之中九个女人三台戏,把这太子的后院闹得是乌烟瘴气。
皇帝见了龙颜大怒,喝道:“你是不是想把我辛辛苦苦打的江山葬送在你手里才算!”
太子殿下他吧,可一点也不长心,这种时候还能呵呵一笑,答曰:“是。”
气得皇帝当场咳血。
“怎么可能?”我嗤笑了一句。
旁边的小女娃:“大哥哥,你说啥?”
“我说,你当故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妇人却开了口:“怎么不可能?东宫那位可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位说书先生的故事,我常听,就算不是八九不离十,也有六七分都是真的。”
我微微点头,不打算在这一话题上与旁人多做口舌之争。
听着说书的老刘鬼扯着什么太子的八房侍妾姿色虽各不相同,但若是把其中某人的眼睛、另一人的鼻子、再一人的嘴、谁谁谁的下巴等等等单拎出来再重新组合,便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活在太子画里的人。那个,曾被他嫌弃极了的,花家小姐。
你可拉倒吧!我再次叹服于老刘编故事的想象能力,无奈摇头。
正在此间,胳膊袖子猛地被人拉了一下:“小...公子,园子里来人了!”
我见着来人是贴身婢女小熊,赏了这冒冒失失的丫头一个白眼:“来就来呗!”
她喘着粗气,拍着健硕的体格子道:“是,是贵客!你可得跟我走一趟!”
“有多贵?”
“有多贵我不知道,反正惹不起的样子。”
“那便把诗颖唤出来,还不能把他打发了?”
小熊皱着弄弄的八字眉摆手道:“不能不能,客人点着名要见园子的主人,我也很无奈呀!”
哎!到底是哪尊佛偏要见我,让我这个闲在京城最火市井茶楼中取艺偷师偷了一半的清倌场子掌柜很是不爽啊。
“为何非要见我?”
好在小熊这丫头人大心眼小,道:“他们好像是见着了园子里的同心花才问起您来的。莫不是想学咱们种花的独门手艺?”
我:“... ...很好。走吧,且去会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