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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维克发现自己又到了陌生的地方。两只手上缠着绷带,白衬衫好好地穿在身,外套搭在被子外面,防护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维克伸手去摸内口袋,摸到小袋子后心底稍安。

      他掀被子下床,恰好门开了,哈尔端着盘医疗用品走进来,道:“起来干什么,坐床上去。”

      大脑还雾沉沉的,只要听到指令便敌我不分地照办。维克乖乖坐在床沿,哈尔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滑了个椅子过来,拿捏子夹起一块脱脂棉浸入双氧水中。那棉静静地吸水,哈尔随口问道:“和人打架爽吗?”

      “那不是打架。”维克抿紧唇,他心里大概有些迁怒碍事的哈尔,但身上被处理好的伤口阻断了这怒火的喷发。

      “不是打架?”哈尔笑了,他这个人懒洋洋的,好像只会抽烟喝酒,身上也常带着烟草熏出来的颓废,这种颓废使得他一言一行总有股愤世嫉俗的意味,就像个抑郁不得志而放浪形骸的诗人。他道:“确实不是打架,是欺凌。”

      “你说我欺凌那个赛维恩人?”维克情绪激动地放大了音量,下一刻又猛抽一口气,哈尔用脱脂棉摁住了他额头上的伤口。

      “难道不是吗。”

      “我和他年龄相近,也没有用任何卑鄙的手段,生死各凭本事。”

      脱脂棉轻轻清洗伤口,哈尔一边扮演医生,一边扮演教导主任,烦躁地想拔枪。他道:“各凭本事?一个自小学习格斗术,锦衣玉食长到十四岁,身强体壮的S。一个喝营养剂长大,只会挖矿做工,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你当然不需要用卑鄙的手段,你只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合理且看似公平的理由。年龄相近?确实,你没有对老人下手,我该称赞一声好修养。”

      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方才凄凉的梦境又涌入脑海。他拼命追赶他父母的背影,可他们离他越来越远。维克不甘心道:“可他们抢走了我的父母。”

      被别人抢走了心爱的宝贝,还被要求大度懂事,再没有比这更不讲道理的了。

      “那难道不是你父母自己的选择吗?”污血清去,哈尔用纱布盖住那道伤口,终于可以腾出手抽烟了,他已经憋了太久,被压抑的天性呼唤自由。

      维克小声道:“……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非常小,小到盖不住语气里的迷惘。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迁怒了,哈尔心道。

      面前的少年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泛红眼圈把哈尔的心里话推回肚子里。维克心里的死结不是三言两语能轻易解开的,否则嘴炮早已成为让社会和谐的最强武器。

      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哈尔坐到维克身边,他静默了一会儿,在心里酝酿说辞,最后自暴自弃地将手中烟递向维克,道:“来一根不?解千愁的。”

      隐约能感觉到那根烟承载的好意,维克转过头,嫌弃道:“抽烟喝酒有害健康。”

      “不是吧,难道你十四岁都还没抽过烟?喝过酒?”男孩子乖到这种程度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见维克摇头,哈尔惋惜道:“男人的三大快乐,烟酒和女人,你一下子失去两个。”

      此时的哈尔还没能预料到,几年之后维克连最后一个快乐都没保住。

      “那,吃点东西?”哈尔道:“算我今天行善积德。吃饱喝足回去睡一觉,睁开眼睛什么都好了。”

      等维克吃了点东西后,哈尔将他送回砖房。小院子里静悄悄的,流放者们都已经歇下。哈尔往回走时若有所感,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少年还站在院子门口的灯泡下目送他。

      他们并不熟悉,灯光下的身影却在分别上撒下温暖的人情味。或许维克只是不习惯先转身,明明是个不爱吃亏的人,却总使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回去睡觉吧。”哈尔轻声道,说完他大步离开。

      水窖边停着推车,哈尔顺路把它们也送回来了。维克没有睡觉,他轻手轻脚地去取床单。取床单时他发现之前放在床上的营养剂不见了,找遍整个床铺都不见踪影。

      维克立起身打量了一遍周围,鼾声连天,仿佛所有人都陷入沉眠。

      这个时候为了一袋营养剂把人吵醒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再加上他在驻军基地吃了点东西并不饿,维克按下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姑且当作自己不小心弄丢或者他人的恶作剧。

      现在通用的洗衣机都内置污水净化水循环系统,脸盆大小的一盆水可以洗至少五件薄衣服。在维克的认知里,洗衣服根本不废水,如果废水的话洗衣机公司要承担责任。

      然而这里没有洗衣机,洗衣剂也不是白银区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喷一点在衣服上,把衣服往水里净一遍就好,根本用不了多少水。配发的洗衣剂维克要看说明才会用,等他洗干净床单后,一大桶水少去三分之一。

      将污水倒进专门的日能净水槽,维克忍不住在心里考量要不要违背区域环境保护法偷偷去河边洗衣服。摇摇头甩去乍现的蛊惑,维克看着那两桶水,仿佛看见自己千辛万苦娶回来要珍爱一生的心上人。

      取了一小盆洗脸刷牙,擦完身子剩下的水接着擦床板。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精打细算,和心上人合计怎么过日子。仿佛一个从来不要找零的人突然浪子回头,发了疯般挨个儿上门讨要回那些年丢弃的零钱。

      虽然辛苦了很久,还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但洗漱干净和衣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从窗口可以看见晾在院子里的床单,维克生出小小的满足。

      哪怕手头拮据,但规划合理的话那两桶水够他用一个星期,而这一个星期他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生活。

      即使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个身份,他想留住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劳累是有回报的,虽然睡得比别人少,但维克早上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这股得来不易的清爽稍稍治愈了心底的抑郁,维克期待快些劳碌起来,好让他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赛维恩人。

      驻守军官在矿井边搭了凉棚,哈尔悠哉游哉坐在凉棚里,闲闲欣赏大太阳底下的流放者。他一眼就发现了队伍里的维克,那少年眼角难得带笑,宛如热血漫里出现了少女漫角色,画风差异到了极点。

      中午吃完饭后回到凉棚继续值守,却见上午自己坐的椅子旁边多出一小袋矿石,哈尔好奇道:“这是谁的?”

      “哦,你昨天带回基地那小子拿过来放在那儿的。”旁边的同僚答道。

      脑海中又回想起少年站在檐灯下目送他的模样,哈尔捡起那一小袋矿石,自言自语道:“你是田螺姑娘吗。嗯?维克。”

      挖了一整天矿维克心情反而好上一点,他权当作是体能锻炼,在保全自己生活习惯的同时尽量去适应新的生活环境。

      然而所有的愉悦只持续到维克踏进院子的那一刻。

      两只桶倒在水窖旁,水流了一地,可怜兮兮地躺在维克眼前。

      宝贝媳妇儿被人踹了一脚,踹倒在地还没人扶,分明有人存心想让他日子过不下去。但凡是个还有点血性的男人,此刻都该二话不说撸袖子了。

      有本事和我正面杠,欺负我媳妇儿算什么事儿!我把她千辛万苦娶回来可不是让她受这种委屈的!

      冲到砖房门口,维克一脚踹开门,沉着脸道:“谁干的!”

      如果赫扎管家在现场,看到少爷这自然而然地踹门动作,只怕会捂着心口倒地。

      刚结束一天工作,砖房里乱哄哄的,充斥一股浓烈的汗腥,男人味儿浓度超标造成雄性荷尔蒙中毒。矿井下条件更差,灰尘如雾环绕,出了矿井后,泥汗织出皇帝新衣,黑灰编造竹炭面膜。

      听到这声清亮的呵斥,砖房里静了一瞬。半晌,一个瘦高男人越众而出,他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眉眼带着不怀好意的轻佻,道:“你说那两桶水吗,是我不小心碰倒的,对不起啊小兄弟。”

      浑不在意的语气将歉意贬值成一张废纸甩到维克脸上。他走上前想揽住维克的肩膀却被维克躲开,于是这人脸上飞速蹿过一丝恼怒,连轻佻都透出敷衍,道:“我都道歉了,别这么不开心嘛,你们白银区的人这么斤斤计较吗?我们都没有计较你身上流着叛国者的血。你们说是不是啊?这小杂种不懂感恩戴德。”

      “乔治,你说得对!”人群哄笑起来。

      发自肺腑的哄笑声中,激起波纹的石子沉入到水底深处,维克脸上显而易见的愤怒渐渐消失,他面色平静,只一双眼睛黑得出奇。

      “你叫乔治?”那双黑得出奇的眼睛里映入乔治的身影,这身影像被深渊吞噬的残魂。

      “对,是的,有何指教?尊敬的罗纳德小杂种。”乔治语气夸张,更为夸张地对维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骑士礼。

      猴耍般的动作再次博得满堂喝彩,乔治愈发趾高气昂。

      维克淡淡道:“昨晚我的营养剂也是你拿走的?”

      “是又怎样?”乔治道:“比起吃饭,你更应该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悔过吗?可你毫无悔过之心,瞧瞧你那干净脸蛋,你那身漂亮的白衬衫,你招摇过市的样子,你的行为举止就像个恬不知耻的婊、子。你从小接受的教育只教会了你如何装模作样吗?”

      慷慨激昂的发言引出雷动掌声。

      “我和你打个赌。”等那方唱罢,维克道:“你辱骂的,看不起的人向你发出挑战,你敢接受吗?”

      乔治还没回答,其他人已嚷嚷起来,为了满足自己看好戏的心愿,他们在言辞上不断鼓动乔治。如果乔治有丝毫退却,令人惊艳的舞台剧就会突然烂尾。

      “什么赌?说来听听。”

      “我赌你战胜不了我。虽然你比我高,比我壮,占尽了优势,但你不可能战胜我。”维克双臂环抱胸前,他肩倚门框,衣着干净体面,恶劣的环境和辛苦的工作都无法磨灭与生俱来的气质,他走到哪里,便将白银区的傲慢带到哪里,以傲慢的藤鞭来回敬刻薄的毒刺。

      向来隐忍,守礼的人一旦放肆起来,竟有种崩坏常规的别样魅力。

      “哗众取宠会让你获得愉悦吗?”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虚假叹惋,宛如仁慈的欺诈者,维克轻声呢喃道:“真是可怜。”

      回给乔治一个完美的,白银区贵族常用的骑士礼。维克行云流水的动作和傲慢气势宛若鲜花绿叶相辅相成,这骑士礼富有一种侵略美感,或许可以管住嘴巴不去赞叹,但若内心尚存对美的向往,便不得不为行礼的少年低下头颅。

      “输方给赢方连续打十天的水。”礼毕,维克作了个邀请的手势,挑衅道:“怎么样,你敢赌吗?”

      小小的砖房里,一个人和一群人之间,竟也能旗鼓相当,蔓延出剑拔弩张的凝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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