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卷一11、从犯主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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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从犯主过
从文教馆归来之后，师姐妹们无论做什么，再也不拉我入伙了，每回抱团商量事儿，定与我保持安全距离。有时我在练剑，她们路过场地边，还会说些咒骂的怨言。我感到自己被排斥得越来越远。但我只能遵从本心，在她们看待异类的目光下如常度日。
我理解她们希望之火在眼前摇曳被我掐灭了的愤怒，我不是不会幻想每天面对年轻俊朗的班导师傅。我甚至想过换了倾闻师傅，也许我们仙班所有师姐妹都面貌焕然一新了、再也不觉得学剑是苦差。
可我宁愿说“倾闻师傅太迷人了，好想他教我们剑法呀”，也说不出狄师傅不堪任教我们仙班的话。
我抱着膝头坐在长长的崖缘边上。崖岸不高，半圆环抱着极为开敞的谷地，简直像抱着一整个天盖。这是我自遭排挤后喜欢上的练武佳地。地方又大，又人迹罕至，不必像在点兵校场听候人议论。
我仰面怔怔望一只飞鸟盘桓在高天。
鸟儿形体矫健，展开的羽翼翼径较宽，羽色斑驳，像是鹰一类的凶禽，却不知蓬莱一个海岛怎么会有高山的鸟类。
我不禁想起古诗文，自感慨道：“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或许我会一直这么孤独下去，但别的人不知道，师父一定知道，伤害她们并非我本意。
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呢。
鸟儿的飞行轨道越转越低，竟看着很容易追逐到似的，我起了玩心，待它到一圈中离我最近的位置，抽出佩剑往半空一扔，蹬跳而上，飞划着跟随去。
高空鸟瞰的蓬莱岛比想象的要大，居然飞得低些就会连海岸线都见不着影。我看着鸟儿飞啊飞啊钻进山峡里去了，山峡正是迎宾的落华仙境入口之一。原来是生活在仙境里的鸟类，难怪。
我又忽见五名男弟子冲着我挥手笑喊，就落到他们近前去。
长得最高壮的师兄说：“哎，冰杨，你知道那是谁的鹞鹰吗？”
我茫然摇摇头。
师兄说：“那是翼磊师兄养的。”
我依旧摇头：“不认得。”
“嗨，就是落华仙境阆师傅的二弟子。”
我还是摇头，又想起落华仙境是入门竞考时住的宾客居所在，改为点点头：“哦。”
当然此时我对阆师傅仍一无所知，我只认得落华仙境。
自从我和师姐妹们生分了，邻班的师兄们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对我殷勤示好。班内的师兄弟不敢，怕惹女弟子们不满。起先我和师姐妹们混作一团的时候，邻班的师兄也不敢来套近乎，因为他们搭讪过几回，被师姐妹们给凶得灰溜溜退了。
这些富家子弟确实像师姐们描述的一样，油腔滑调讨人嫌，搭讪没几句就夸师妹们漂亮。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二浪子，脸皮厚得怎么看都不像正宗仙派弟子。
这会儿几名师兄见我落单，少不得趁机示好，说些师傅们听见会骂的话。
“冰杨，你今天穿这身真好看。”
“冰杨，我一直觉得，你是你们班上长得最漂亮的姑娘，英姿翩翩、清丽动人，她们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一看就比你俗气多了。”
我听着想笑，怕笑了他们更得意，抄起带鞘的剑往高高的师兄肩上一抽：“少来这套！信不信我找你们班导师傅告你！”
“哎呀师妹饶命！”
“师妹人最好了……”
一名看起来正经得多，也没说过什么话的师兄道：“冰杨，跟我们去玩吧。”
我环顾一圈四围什么也没有的野山：“去哪？”
玉树临风的师兄道：“就是去活动活动筋骨呗，门派里到处是人，飞不开一点都不过瘾。冰杨，听说你飞行功力可好了，能赶得上我们吧。”
我确实有想过跟男弟子们比比御剑，既被引动了兴趣：“行啊。”
某师兄花痴状又上脸了：“哎，咱去岛心啊，那儿的林子能采到最美的鲜花，最配冰杨这样的大美人儿了。”
其实弟子们是被禁止随便外出的。只要离开门派范围，都必须向班导汇报，因为蓬莱弟子各个出身不凡，万一哪个倒霉遇到妖魔没回来，连备案都没有对家人就没法交代了。门派地理有小半边靠海，海上近域有人日夜巡查，见到有弟子练功飞得太远都会放剑光说：“回去，回去。”而另一面靠的是山林，山林铺开蔓延向岛心，离同向端海岸还很远，林域辽阔，山势又障眼，根本巡查不来，躲着点巡卫就能偷飞出去。
“哎，要不我们就比谁采的鲜花最得美人心。”某师兄兴奋建议。
“那还比个鬼啊，咱们五个里面谁长得最俊啊？”另一师兄指最先出声邀我出去的师兄道，“瞿枫赢定了！”
原来他就是樊欣柔师妹心心念念的瞿枫师兄，果然言行端正、一表人才。欣柔师妹一心得他好感，没少花心思引他注意。连倾倒众生的倾闻师傅都不能使她移情别恋。
瞿枫忍不住回身笑，我也笑了，摆手道：“别闹别闹，我跟你们去玩可以，谁再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回去喝哑药。”
我太清楚他们秉性了，八卦起谁和谁有意思来嘴能不停，一个两个牛高马大的整天研究你情我爱，本来没什么的硬能给他们凑成对、瞎说一气。
师兄们推搡喧闹中答应了。
个头最高的师兄吆喝声起：“走嘞……”
大家一起御剑起航。
我们在最深的密林里没遇到妖兽、也没遇到妖魔，一下午玩得尽兴而归，因为玩得晚了，过了用膳时间。雇人手盯着瞿枫的欣柔师妹发现了状况，竟到瞿枫宿处的院前等我们。高大壮实的师兄被美人一瞪就软了，能招供的全招供，欣柔也不跟我和瞿枫说话，晃过来一个喷火的眼神，让她跟班师姐扭着高大个的师兄走了。
当夜我就被叫到戒律寺审问。戒律寺的女师傅说：“温冰杨，私自跟五名师兄离派厮混，你还想不受罚？”
我实打实把情况交代了一遍。
女师傅说，你没交代完。
我认真回忆了半晌，肯定地道：“我说完了啊。”
女师傅沉狠的面色加上一丝威逼：“明明是你主张犯戒、极力怂恿着五个师兄带你出去的，倒说是别人拉着你去。”
我想了一想，哦，敢情五名师兄都是从犯，最大的罪名该扣我头上。
得，我认了。
不管是五位师兄家里有权有势门派不好拿他们公示，还是樊欣柔师妹在背后做的主，我确实犯戒在先，也没怎么冤枉，能帮别人顶顶罪，更不是坏事。
我哪想得到“极力怂恿”和“怂恿”之间差了整整一个档次，满不在乎地摁了手印。
于是我被罚到落华仙境的迎宾馆去干活。因为要过年节了，需忙乎的活计刚好多，派里都抓受罚的弟子去干枯燥忙碌的苦差事。而另外五位师兄关了两天禁闭做做样子，就放出去了。
我这下才愁了。我不怕受罚，但是年节的活计得忙一个半月，得多耽误功课啊。
与我同是小山门出身的男弟子诺庭看不过眼，好心提点我说：“冰杨，你是得罪了樊欣柔她们，被她们联起手来给阴了。还有，瞿枫让我来跟你说声对不起啊……”他是我同班，同日竞考入的蓬莱，平素与瞿枫师兄关系不错。
“嗨，没事儿，”我大度地玩笑道，“不就是逃了几天课吗，你们羡慕我还没得这待遇呢。”
诺庭正色摇头，不无忧愁地嘱咐道：“冰杨，你别当来这儿是玩的。落华仙境里边几位师兄师姐，除了翼磊师兄，没一个好伺候的主，以前在他们手下惹出好几桩事，本来来减罪的，罪名倒加上去了。这落华仙境的阆师傅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是蓬莱高辈，她几个徒弟就仗着她辈分把不满都发泄在犯事的弟子们身上。你在惩戒期一旦被他们告了，很难翻身的。所以尽量让着他们，吩咐什么办什么，他们要不讲理就让他们逞逞口舌之快，就过去了，你要是忍不下那口气，恐怕麻烦还在后边。”
“谢谢你提醒。”我礼貌地微笑。
落华仙境的冬月丝毫不冷，仙境内春秋交替，没有夏冬。可阆师傅几位弟子的态度着实令人心寒。
第一面见到阆师傅我万分惊讶。虽然打听过知道了她是位“老奶奶”，但久居仙家见到老者多是气色良好、身体健硕的，没想到阆师傅看起来那么衰老，就像一根枯藤，每日早晨吸收晨露恢复一点点精神气儿，午时即耗干了。尽管她完全能自理，行动也没有障碍，甚至还能飞行和施法，但她只要一坐下来，就让我领悟到凡人之“老”和仙人之“老”的天差地别。
她的“老”不是仙人之“老”。
我甚至联想到为花千骨耗竭元气老去的杀姐姐。阆师傅为人慈蔼，也难免让我产生亲切感。可一月到头没见着她几面，只有她几位徒儿对我们这些犯事弟子呼来喝去，还尽找茬儿。
开始时我以为几位师兄师姐心情不好，情绪一激动就记错事，慢慢才明白他们有时是记错，有时不是。准确点说他们全无“不该记错”的意识，也没有“记清楚”的意识，记不得就将错就错。每天大早上他们含含糊糊把事情交代一通，傍晚时练完工了回来检查，并不在意说出的安排和早间做的布署是否相符，只看心情需不需要挑几个人来骂。检查的时候他们说你错，你就不能说你没错，否则不会有好果子吃。
有一回有个师弟厉害，拿出传音螺来作证，传音螺被他们当场夺下粉碎。
阆师傅对她几名弟子的行为实是看不过眼的，有个师妹可能是家世比我们都要好些，又哭又闹要阆师傅做主。阆师傅还真给她闹了出来，把他几名弟子责备了一顿，那师妹当夜无事，好生得意，逢人就说她的英勇事迹。
结果呢，阆师傅受了内伤，师妹搅扰师长清修，罪加一等，被提调到污水房去干脏活。
为何阆师傅会受伤呢？
她的往昔可以追溯到妖神出世时代，她昔年曾为蓬莱故辈掌门霓千丈家中管事，后来不知遭遇何变故，被魔灵侵袭，这二百年来，她日日夜夜与魔灵作斗争、压制自身邪气，所以她势必常在阵中打坐。蓬莱师长们安排她在落华仙境，因为高层的仙境她进不去，又需要一个清静、且有邪灵异动能及时被人发现的地方，落华仙境正合宜。仙境群山空阔，她住山腰，一般节庆事宜吵不到她居所。不懂事的师妹飞到她庐舍去哭诉，硬生打断了她运功，没害她走火就不错了……这些我也是在事发之后听弟子们议论才了解到的。
所以阆师傅如何教导她的弟子们呢？大多时候只能口头指点，状态好的时候偶尔示范，也只是示范些威力大打折扣的招数。她的弟子们又如何会看得上她的仙术。
本来，他们拜她为师目的就不是修行。如果把蓬莱所有师傅给弟子们投票排个名次，阆师傅绝对处于底层，最少人愿意拜的那档。不过跟她有好处啊。其一她辈分高，她的弟子辈分也高，辈分高在派内的职务就容易升上去。其二跟她修行毫无压力，不想好好练法术的来落华仙境刚好合意。其三落华仙境的管事有油水，就算不升上去也挺滋润的了。
她的弟子们就抱着供一尊佛收香火钱的心态，来应付她的教导。她说的话他们虽然遵从，也会毫不掩饰他们的厌恶，一边答应一边抱怨和怠慢，摆着张臭脸表示“别以为我们听你的就是怕了你”。
说实话如果不是诺庭给过我预警，以我的性子，难保不被赶到污水房去。
阆师傅的几名弟子，对自己的师傅当面不恭，背地里议论更是语带不屑，完全打破了我对于师徒关系的固有认识。
我才知道原来徒弟对待师傅，可以像不孝子孙嫌弃不能养家糊口的老人一般。就看在他们明摆的违背门规、不敬师尊，还敢不讲理的份上，我就很有可能倔强地找地方“评理”，然后把我自己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卷一11、从犯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