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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十三、天降甘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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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当天在齐非的屯田营逗留了一天,跟他讨论了有关这一连串事件的情况。齐非似乎真的把我们当成是从邺城来的官员了,而星寰又在言辞间暗示我们受命于魏王太子曹丕。我虽然不知道星寰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样说倒也没什么坏处。齐非对待我们十分客气,伙食标准也比前一天提高不少。我看到这种情况,也就没有多嘴多舌地去澄清。
傍晚时分,我们跟齐非分别,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许都。一路上,我们的话题大半都围绕着屯田营的事。星寰认为屯田营这件事确实有蹊跷之处,但一时间也难以窥探全貌,还是要静待对方的谋划显山露水。我听了不免焦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岂不是耽搁我们的行程?”
“公子无需担心,其实也不会等很久。对方选在此时突然下手,正是因为他们的计划发动,就在近日而已啊。”
我心中略感安定。陈庆忽然冒出一句:“先生如何得知?”
星寰看了陈庆一眼。我忙道:“陈庆,不要无礼。”星寰笑了笑。
“无妨。陈兄弟如此警觉,也是好事。予并非得知,只是揣测。我等在旅店之中遇上吴兴之时,不也未曾想到,不过两日,他便会死于我等之手?”
一提到吴兴,我跟陈庆都变了脸色。我问出了先前在齐非面前不好问的问题。
“星先生之前为他算卦时,已经看出他命不久矣、死于非命吗?”
星寰轻轻点头,并不言语。
“那么先生也看出此人身份可疑?”
“他那一句‘放肆’,一时失言,公子不也注意到了?”
没错,我的确注意到了,但我没有往更深一层去想。只是觉得此人可疑,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穿上夜行衣,化身为行刺官员的刺客。
陈庆不无悔恨地说:“小人当时该留下他一条性命,也好逼问……”
“当时情况紧急,咱们谁也没有想那么多,这样说也只是后话。”我宽慰道,“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赶回城中,回到旅店,我竟有种久违的亲切感,觉得好像已经离开很久。再说两天来,意想不到的情况接连出现,我确实感到很累。
在休息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确认吴兴所在商队的去向。没想到的是,那几人悠闲自得地在院子里坐着纳凉,看到我们回来还热情招呼。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都拿不准这几个人是什么意思。
星寰微笑一下,上前几步道:“几位已经吃过了饭,正在歇息么?”
“是啊是啊!你们几位倒真是忙啊!这是刚从外头回来呢?”为首一人答道。
“刚刚回来,还未曾吃过晚饭。几位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今日难得凉爽,就在外头纳个凉。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许都,继续赶路了!”
“哦?几位明日便走么?”星寰说着张望了一下,道:“诸位似乎人手不齐,少了一人?”
“你说吴兴吧?他本来就跟我们几个不是一道的。”
“此话怎讲?”
另外一人接口道:“咱们跟吴兴本来并不熟识,只是路上相遇,结伴来到许都的。他这人出手大方,又很有主见,咱们也愿意跟他结交。只是到了许都,咱们要继续往琅琊去,他却说不再同行,已经道别走了。”
几个人纷纷点头附和,顺便夸了那个吴兴几句。我听他们说得坦诚而爽快,并没有支支吾吾隐瞒的意思,似乎可信度颇高。若果真如此,那么星寰的卦象,未免准得令人生畏。当时给吴兴算卦的时候,他不过是随手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就说出吴兴跟其他人并非同路人的论断,想必吴兴心里必然大受震动。我还以为他只是胡说八道敷衍他呢!
问到了想问的事,我们也不再跟商队攀谈,寒暄几句之后便回房休息。昨天我干了一天体力活,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因为好奇心惹上了一大堆麻烦,两天下来简直身心俱疲,吃了饭之后早早睡下。不管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说吧。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既是因为劳累,也是因为前一天没有睡好。没想到睁开眼竟发现外面在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的级别。对于持续了二十多天滴雨未下的许都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倒霉的是对面屋里打算今天出发的商队。下这么大的雨,他们自然不能冒雨出发,只好临时决定再多住一天,等雨停了之后再走。
因为下雨,我们三个也只能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吃了早饭之后,我坐在屋檐下,望着外面的雨水发呆。身后脚步声轻轻响起,耳边一阵风动,星寰已经在我身边坐下了。
“星先生……”
“公子在想什么?予是否打搅了公子的雅兴?”
我急忙笑道:“先生这话说的生分了,何来打搅之说?再说我也就是无所事事坐在这里发呆,跟雅兴一词相差甚远。”
“公子虽说是在发呆,但心中亦有所思。”
我笑笑,轻叹一声:“果然是瞒不过先生……”
没错,我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里,的确是在思念,思念遥远的邺城,思念邺城中的那个人。临别的那一夜,他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发抖的身体,留在我怀中的触感仿佛依然没有消退。跨入门中的最后一刻,他凝视着我的眼神,扭头转身迈步的身影,仍旧清晰仿如昨日。而他赠给我的那枚白玉平安扣,我更是日夜贴身佩戴,片刻不曾离身。抚摸着光滑温润的玉质,他的音容笑貌也鲜活如此,生动如斯。分别不过十多天,我感觉离开他仿佛已有经年之久,竟然无比思念。
我有心试探星寰,便问:“既然先生知道我心中有所思,不知先生可知,我心中所思的,又是什么呢?”
星寰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了我的小小心思,轻叹道:“公子心中所思,既然不愿为人所知,又何必故意来试探予?”
我默不作声,也觉得自己无聊至极。我这么问,难道是想让星寰说出来么?自然不是。心照不宣的事,我又为何要特意去问?
“星先生果真世外高人啊!”我叹道,“我真该感谢秦元明……”
“秦公子为人,开朗仗义,结交为友,不失为一桩乐事。只是秦公子游侠心性,又疏于学问一道,恐怕难当大事。”他轻声说。
我点点头:“果然如此。我就觉得他这人好像……”
我差点脱口而出“好像在历史上没什么名气”,幸好及时打住,改口说了句“好像不怎么靠谱”。星寰与我相视而笑。
“公子是否有些后悔?离开邺城不过十余日,公子的思念之意竟然如此深重,已超出了予内心预期。予也有些担心,公子当真能够按捺住这份心思,游历天下么?”
我一时无语。我竟然如此没用吗?才不过十几天,我就流露出了不经意的后悔。这么吃不了苦,克制不住思念,我还怎么支撑接下来的两三年?还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几十年?
良久,我讪笑一声,垂首道:“让先生见笑了。是我无用。但我决意锻炼自身,增加阅历,这份决心是不会改变的。我那么郑重其事地道别,倘若出来不到一个月就打了退堂鼓,该让他怎么看我?日后,他又如何能将事务托付给我?”
“公子有这份决心就好。”星寰笑道,“只是此番游历,这才是刚刚开始,日后会遇到些什么事,予也掐算不准。公子心里,还是该有些准备。”
“先生放心,我知道这一趟不是游山玩水,必然不会轻松。其实也好。越是辛苦,才越是不虚此行啊!”
星寰点点头,又看着外面的天空,缓缓道:“说起来,今天是皇后的生辰呢,朝廷照例是该举行庆贺仪式的。”
“下这么大的雨,也许仪式会取消呢?”
“即便下雨,庆贺也会照常进行。何况许都干旱已久,天降甘霖,人人喜不自胜,都说是皇后生辰带来的福泽。曹皇后莫名其妙的,倒是得了不少民心所向。”
“这是好事呢。这么大的雨,不知是否足够缓解干旱的局面。若能让那位忧心忡忡的屯田司马齐大人多少感受到一丝欣慰,抵消一些水渠遭到破坏带来的影响,就更好了。”
“公子莫非有心想帮齐大人查清此案?”
“没有,我也没有铁了心想帮他的意思。只是,能不能查出连串事件的幕后推手另当别论,至少保证粮食的收成,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国家的调度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星寰深深看了我一眼:“公子真是宅心仁厚。”
“这个……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见识浅薄,还请先生不要见笑才好。”
“不,予深感敬服。”他又看我一眼,续道:“只是公子切不可过于仁厚。公子日后的征战沙场、奋战朝堂,哪一处都容不得公子心慈手软。予现在跟公子说这些,公子或许不以为然。假以时日,公子慢慢体会便是。”
我不置可否。我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从各种小说和剧集当中看了很多官场倾轧、后宫争斗的权谋戏码,但我内心深处总觉得我用不着做到那个地步。即便是星寰亲口这样来劝说,我也觉得他说得过于严重了点。
星寰点到为止,也不多说。我不喜欢这种话题,也无意深谈。垂在胸口的平安扣坠子划过胸前的肌肤,我无端地想起了身在邺城太子府中的曹叡。现在、日后、将来,他对自己所要面对的权谋争斗之路,恐怕比我清楚得多吧?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下午,申时三刻前后,才渐渐停歇下来。过了酉时,终于彻底雨过天晴,躲藏了一整天的太阳从西边露出了半遮半掩的影子。我们整天待在旅店房间里,无所事事,除了聊聊天之外,也没有什么事好干,陈庆便教给我一些平民小游戏打发时间。星寰一直在仔细地整理他的行装,特别是占算卜卦用的行头,整理得井井有条,都收拾在一个小包袱里。我跟陈庆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虚耗过去了。我虽然有心想帮齐非查一查那件案子,一来下着大雨去哪里都不方便,二来实在线索太少、头绪太多,我找不到方向。陈庆的游戏多少缓解了我心中的焦躁之情。等到雨停之后,对面屋子的商队便出到院子里,商量了一番,决定再住一晚上,次日早上启程赶路。
眼看着晚饭时间快到了,陈庆便去张罗晚饭,我跟星寰坐在屋内,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一径来到我们这边。房门随即被敲得“咚咚”作响,粗犷的男子声音在门外响起。
“开门!快开门!”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用眼神去寻求星寰的意见。星寰沉稳地点了点头,朗声问道:“是什么人?”
“开门!我们来寻星先生!”
我心里更加不安。指名道姓地找上门来,必然不是好打发的。星寰依然沉稳不乱,示意我先不要出面、按兵不动,他自己则起身上前,双手打开了房门。
“予便是星寰。诸位寻予有何事?”
门一开,我也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大约有七八个,每个人都穿着轻便的皮甲,带着兵器,都是军士打扮。为首的那个看到星寰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眼,道:“你便是星先生么?我家大人请你走一趟。”
“不知是哪位大人?”
“大人说,先生来了便知。”
星寰笑了:“不报上姓名,予又怎知盛情延请的是哪一位大人呢?”
军士道:“大人只说,请先生务必前来。邺城一别,也有许多时日不见了,甚是想念。——我家大人是这样说的。”
“哦?原来是邺城故人。那么看来这一趟,予是非走不可了。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先头带路吧。”
我一听急了,顾不得按捺,跳起来阻拦:“先生不可!”
那几名军士的注意力原本都放在星寰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我。我突然跳出来,他们都吃了一惊,直愣愣地盯着我。我自己也觉得莽撞,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跟那几个军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为首那名军士的脸色开始沉下来,正要开口说话,星寰忽然笑出声来。
“你就不必去了,赵兄弟。这几位既然指名道姓地寻来,想来也是熟人。你还病着,便好生待在房里休息,待予回来便是。”
说完,也不等我再做回应,他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