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74、七十四、不速之客（上）

　　我愣了片刻，直到那些军士跟在星寰身后全部走出去，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话中流露出的点滴信息——他不想让我跟去，也不想让那些军士们注意到我。他这么做应该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我是如此理解的。

　　然而就这样让他跟着一群连主公姓名都不愿报出的陌生士兵离开，我却万万放心不下。谁知道星寰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事？他就算再神，也不可能凭空算出是什么人突然来“请”他吧？要真是什么都能凭空算出来，那可真是活神仙了！

　　我慢了两拍跟出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簇拥着星寰走出院门了。恰好这时，去张罗晚饭的陈庆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烙饼和小菜。我来不及解释，急忙招呼他：“你回来得正好！快把东西放下，马上跟我走！”

　　“公子要去哪里？”陈庆不解。

　　“慢慢跟你解释！你先放下东西跟我来！”

　　陈庆应了一声，快步奔进屋内，又立刻闪身而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并顺势带上房门。我示意他先不要问。刚才那波人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同院那队客商的警觉，几双眼睛都盯在我们身上。唯有先出去，才能慢慢说话。

　　“公子，到底出了何事？”

　　来到外面的街上，陈庆压低声音询问。我的眼睛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队军士，努了努嘴。

　　“看前面就知道了。星先生被人带走了。”

　　陈庆惊讶道：“被带走了？是什么人？”

　　“那些人不肯说，只说是他的旧识，说他去了就知道了。我想阻拦，星先生没有理会，也暗示我不要跟去。”

　　“那公子为何……”

　　我忍不住瞪了陈庆一眼：“他虽然这么说，难道我就真能安心在旅店等他？谁知道这帮人什么来头啊！”

　　“公子所言极是。可是咱们这样跟在后面，也颇有风险，若是被他们发现……”

　　我沉默片刻。我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打算，只想着先跟去看看，并没有考虑到跟过去之后要干什么。但既然故作神秘地跟了出来，也不能现在就说“那算了、咱们回去吧。”唯有答复陈庆：“先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再说！”

　　我们远远地跟在那一小队士兵身后，保持着小心谨慎的姿态穿街过巷。好在他们警觉性非常一般，并不在意是否引人注目、有没有人跟踪之类的问题，只管快步赶路。我们跟着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见他们簇拥着星寰进了城东一处院落。我跟陈庆只能就近藏身在院子对面一条小巷里，暗中观察。

　　那间院落位在一处街坊的尽头，颇为幽静。院子修建得十分坚固高大，却没有悬挂昭示主人身份的牌匾，我们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是看那个建筑的样式，肯定不是寻常百姓的住宅，怎么也是有点来头的，怪就怪在这个来头看不出是什么。

　　“陈庆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啊？”我满怀期待地看着陈庆。

　　陈庆面露愧色：“小人实在不知。此前虽在许都住过数年，但已是多年之前。且小人乃是市井之人，如此宅第，不是小人能够涉足的。”

　　我心里有点失望，也知道是自己期待太多。心里踌躇片刻，还是决定：“那咱们就在外头守着！看到星先生平安出来，我才能放心。”

　　陈庆并无异议。我本来以为星寰很快就会出来，哪知左等右等，关闭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我心中开始焦急，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这间宅院是什么人的，我不得而知。星寰来这里见的是什么人，我更加一无所知。里面会发生什么事，自然不会有人来告诉我。我不能不担心星寰的安全，虽然他也许压根不需要我的担心。

　　眼瞅着快要到宵禁时间了，陈庆有些着急，开始催我拿主意。我也知道宵禁之后再继续留在这里，风险会大大提高。但是就这么转身走了，好像也很没出息。正在我踌躇不定的时候，忽然听到马蹄和车轮的声音。我们寻声望去，一辆马车沿着街道驶来，缓缓停在院外，车夫走上前去敲了敲院门。片刻之后，从院内走出一个人，我躲在暗中看见，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文钦！

　　我“啊”地低叫一声，急忙按住自己的嘴。只见文钦依然穿着轻便的甲胄，武官打扮不改，走到那辆马车前，躬身行了个大礼。车上走下一个人来，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连帽外袍中，看不清身形和面孔。那人对着文钦，却只是简单地回了一礼，显然身份地位比他高出不少。文钦恭敬地引着那人进了院门，马车则自顾自走了，大约是绕到侧门去了。

　　我在惊讶之余，脑筋却没闲着，赶紧拽了陈庆一把：“咱们跟着马车！”

　　要跟上马车而不被察觉，本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我判断那辆马车并不是要离开，而是打算绕到侧门。停在正门外等候过于显眼，对于这辆从头到脚都流露着“低调”二字的马车和它的主人来说并非合适的选择。这座院落位于街坊的尽头，旁边再无人家。绕道侧门，不管是进到院子里，还是在门外等候，都不惹人注目。我们跟到侧门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混进院子里，总比死守在正门外头要好。

　　果然，马车以闲庭信步一般的速度，优哉游哉地沿着街道驶过街角，从侧门进入宅第中。这一侧行人更加稀少，我跟陈庆倒显得格外突兀。眼见马车驶入院中，侧门在眼前关闭，却同样没有给我们留下窥看的机会。这座宅第依然神秘而低调，仿佛悄无声息地将那辆马车吞了进去，没有留下一丝涟漪。

　　“公子……”

　　陈庆轻声试探着询问。我内心踌躇不定。疑惑涌上我的心头。为什么文钦会在这里？是他把星寰找来的？那么星寰呢？他知道找他来的人是文钦吗？文钦在，魏讽会不会也在？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把星寰找来干什么？刚才那个神秘的人物，低调前来，却能劳动文钦亲自出门迎接，又是什么人呢？

　　“公子，宵禁了……”

　　陈庆的再次催促让我下定决心。我咬牙道：“咱们进去看看！”

　　陈庆脸上表情一凛：“这不太妥当吧？擅闯私宅，若是被人发现……”

　　“不管，我一定要进去看个究竟！这院子一定有古怪！”

　　“纵然如此，可是以公子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个走江湖的游侠罢了！我叫赵乐，别忘了！”

　　“……是。”

　　“但要怎么进去呢？”我仰头看看院墙。不算太高，可也有两人多高，而且并没有可以借力攀登的地方。围墙外是光秃秃的泥土小路，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我只能看着陈庆：“你有办法吧？“

　　陈庆的口气颇有几分无奈，躬身道：“请公子站在小人肩头，小人托公子上去。”

　　“……我不能施展轻身功夫自己上去吗？”

　　“……公子您认为自己行吗？”

　　“……”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用最笨的方法，拿陈庆当人梯，还算顺利地爬上了并不太高的墙头。把我托上来之后，陈庆自己沿着道路斜向后退，经过一段助跑加速之后，以极为轻快的动作登上了墙头。我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埋怨：“这技巧你怎么不教我？”

　　“惭愧。这不过是江湖伎俩，如何上得了台面？”

　　“你看眼下这不就用上了吗？记得回头教我！”

　　“嘘！！公子轻声！”

　　他提醒了我，我们现在可是骑在别人家的墙头上，不是悠闲说话的场合。我凝神仔细打量，脚下的确是偏院侧门，距离最近的是柴草房、牲口房，隔壁是厨房。再往里面看去，这院子其实也并不是很大，总共也就三进的院落，远不如我们夏侯府的规模。那辆马车停在偏院里，马匹在吃干草饲料，车夫不见人影，大概是休息去了。整个偏院里都静悄悄的，看不到仆役下人的身影。我忍不住嘀咕：“人都去哪儿了？”

　　“正堂有灯光人声，星先生该是在那处。”

　　我没吱声。除了星寰，我也记挂着文钦的动向。不知他们是不是都聚在正堂了。天色向晚，雨后的潮湿气息依旧浓郁。室内已经掌灯，倒显得院中愈发昏暗了。我四下里打量一番，轻声问陈庆：“你觉得这院子像是个什么地方啊？怎么连个干活的仆人都没有？”

　　陈庆蹙眉道：“似乎像是外宅一类的，的确冷清了些。看院中形制布局，也不像是有家眷内室的样子。”

　　的确，这怎么都不像是一座正常的住宅，过于冷清。除了前厅，眼下就只有正堂门窗紧闭、灯火通明，似乎有人活动，其余的地方都灯光昏暗，人迹全无。这么冷清寂寥，倒叫人一时间难以判断虚实。

　　“不管怎么说，摸到正厅去看看吧。当心点。”

　　陈庆点头应允，当先探路，带着我从房顶上摸了过去。走房顶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脚步轻盈不出声。不管我怎么小心注意，瓦片踩在我脚下，总是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因而走到距离正厅还有很远的一段，陈庆便停下来不再走了。

　　“怎么不走了？”我问。

　　陈庆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公子，您这样不行。您的脚步太重了，这样走过去，必然会引起室内之人的警觉，不可再靠近了。”

　　我急了：“不靠近怎么行？这么远的距离，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那我们冒险进来意义何在啊？”

　　“可是……”

　　陈庆皱眉不语。我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我的脚步的确太重，踩瓦片的声音恐怕难以克服。这就很尴尬了。难道我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私闯民宅蹲在屋顶上吹风？

　　“如果你一个人过去，能想办法搞清楚屋内有几个人、都有谁吗？”我问陈庆。

　　他迟疑片刻，坚定地点头：“小人尽力。“

　　“那你去试试，我在这里等你。”

　　陈庆略显迟疑，看看我，又看看四周。我催促他：“快去快回！别让屋里的人发现你。”他才迟疑着点头，转身快步猫腰前行。

　　不需要顾虑我，他的身形果然轻盈许多，脚步也更快了，几乎是一下子就到了正堂的屋顶上。我蹲在原地不动，捏着一把冷汗看他。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便见他趴在屋顶上，轻手轻脚地揭开一块瓦片，朝室内张望片刻，又将瓦片原封不动盖好，小心翼翼地退了回来。我心里扑通扑通乱跳，颇有几分紧张。直到他返回我身边，我的心才算是稍微放松下来，急忙追问：“你都看到了吧？屋里有谁？星寰在吗？”

　　“回禀公子，星先生确在其中。屋内共有四人，除先生外，尚有先前在门外所见那名来访者，以及出门相迎的年轻武官，另外还有一名士人模样的中年男子。”

　　果然！果然星寰、文钦、魏讽都在！我心里一沉，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滋味，便问：“那名来访者是什么模样？你看清楚没？”

　　“小人惭愧，那人始终坐在死角中，更兼身上的外袍一直不曾除去，又低垂着头，小人实在看不
　　清楚。”

　　“是么？坐在死角里啊……这人到底什么身份，竟然如此避人耳目？”

　　陈庆沉默以对。我摇摇头，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他们语声十分轻微，小人听不真切。”

　　“算了，不管了。能看上一眼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此地不宜就留，咱们还是先出去，等在外面比较好。”

　　陈庆表示赞同。我们便沿着来路返回，打算依旧从偏门那里的院墙翻出去。那里不仅僻静，院墙也相对略矮。没想到走出去没多远，因为天色已经几乎全黑，大雨之后屋顶湿滑，我一不小心脚下没有踩稳，将一片瓦片踢了出去，怦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