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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甜蜜裸婚 ...

  •   江宁大学虽然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金牌学校,但该校诚朴敦厚,文理兼融,自有一股历经百年风雨的贵族气质;其中的天文系、物理系、历史系与中文系均是首屈一指的。白茵从江宁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便随同刚考上吴越大学历史系博士的男友杨非来到吴越市陪读,应聘为某培训机构的内刊编辑,两年之后跳槽进了浙西文苑杂志社,直到杨非博士毕业,落户吴越农学院为止。
      “你们真是苦尽甘来啊!”闺蜜筱瑛得知杨非找到工作后,在电话里安慰白茵道。
      “还为时过早呢,以后的事谁能预料?”白茵尽量压抑住喜悦之情和对未来的一份憧憬,冷静地说。
      后来的事实证明,看似光明无限的吴越农学院还不知有多少磨难等着他们,有些话吐得太早,会被艰难地咽回去的。
      在杨非读博期间,他俩的确受尽了煎熬。白茵满以为杨非硕士期间在江宁大学打下的基础还不错,即便博士延期,也不会超过四年,等他工作后安顿下来经营小家庭也不迟,很多博士情侣不都是这样打算的么?岂知来到吴越大学,才发觉该校尽管名头很响,却以理工科为主,文科一直处于被打压的状态,论起来与吴越大学的历史渊源大有关系。
      吴越大学原本是没有文科的,自从1998年率先吞并以文科为主的临安大学,由此开启了全国高校合并风潮之滥觞,其后临安大学便沦为吴越大学的西园分校,与梅坞、紫荆校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倘若将这三大校区比作一个人的妻妾,梅坞校区乃是当仁不让的正室,紫荆校区位列新宠,渐有后来居上的气势,西园校区则是一个从未被正眼相看的偏房。
      学校对文科实行商业化管理,以每年每平米120元的费用向各院系索取房租,倘若交不起租金,便只好卷铺盖走人;博导每招收一个博士生,便须向该生支付每月1200元的工资,害得原本清贫的博导们怨声载道。有的博导跳起来拍桌子骂娘,或者要求提前退休,学校也不闻不问。由于缺少经费支持,博导很难与兄弟院校之间进行思想的碰撞与交融,眼界略显狭小;博士生也提不起多少学习热情,因此很难按时毕业,延期一两年是常有的,极少数毕业甚至遥遥无期。
      人文学院历史系的办公室设在教学主楼第七层,博导庄老师分得一间房,但他从来不去那儿,因此将这间办公室连同室内资源让给了自己的博士生。杨非在712室有一个座位,白茵也便成为这里的常客。走上七楼,楼道里黑洞洞的,连灯坏了都没人修理;室内是简陋的房舍、陈旧的桌椅,一张沙发不知是何年何月买的,上面的豹纹都快被一届又一届学生的臀部磨平了,让人感到几分历史的沧桑。
      有一次白茵上楼时不小心按错了电梯的数字,来到第四层。当她走出电梯门,踏上的竟是厚厚的红绒地毯,还以为来到某个高级宾馆。莲花状枝形吊灯照得楼道里流光溢彩,一侧雪白的粉墙上辟有巨大的宣传栏,正中间以标准的黑体镶嵌着“吴越大学商学院”七个鎏金大字;走廊尽头搁着一台免费饮水机,洗手池边备着洗手液、擦手纸和烘干机,水龙头分为红蓝两色,可随时调节水温,上方贴着“小心烫伤”的温馨提示;一缕若有若无的薰香从旁边的卫生间里隐约飘来。“历史系真可怜,唉!”白茵不禁感慨万千。
      杨非在吴越大学就读半年后,争取到一个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交换一年的指标。得知这个消息,白茵却殊无喜色,反而忧心忡忡,她和杨非还没有领结婚证,连双方家长都没有见过,算是他什么人呢?这个世界变化那么快,每天都有劈腿、分手、离婚的,异地一年,说不定双方早已是沧海桑田了,他随时有可能提出分手。
      “你走后,我怎么办呢?”白茵淡淡地问道,而眼中已有微微的酸涩。她是不会向他摇尾乞怜的,她已暗下决心,一旦他说等他回国再作打算,那就索性与他决裂,无论她是多么不舍!与其被他日后抛弃,倒不如眼前挥刀断臂来得痛快。
      像是猜透了她隐忧似的,他紧紧搂住她的肩头低语:“我们领证吧。”
      “领证?你决定了?”她慌乱地抬起头来,万千心事在胸中潮起潮落!虽然她早已将他当作自己最亲的人,但要她下定决心嫁给他,她还是感到有些不适应。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这么多年,突然要与一个男子永远捆绑在一起,是多么恐怖啊!万一他以后虐待她或者冷暴力,她该怎么办呢?倘若他以后变了心,或者以后遇见更优秀、更适合她的,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
      她突然想起几句无头无尾的伤感歌词:“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到哪里找那么暖的手,可以勾引我暗藏的喜悦;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到哪里找那么真的唇,可以安抚我多年的疑问……”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啊,如果我就这样一走了之,你肯定不放心,领了证就不用胡思乱想了。”他又像表决心地亲了她一下,“我是不会变心的。”
      “嗤,谁知道呢!”白茵啐了他一口,无边的甜蜜从心底层层涌起,将她包裹、淹没。他那厚实温柔的怀抱令她感到无比安全,她深深地陷溺在这温暖的港湾中,希望就这样一直到生命的终结。她相信他不会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不管人世间有过多少背叛、眼泪和仇恨,他一定是个例外。
      她头脑一热,就这样不名一文地把自己给贱卖了,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没有房子,没有艳光四射的大红花轿,没有皎如白雪的垂地婚纱,甚至连一身新衣服都买不起……她相信,只要夫妻俩齐心协力,这些眼前没有的东西,将来都会有的。她跟那些世俗的女孩子不一样,看中的不是现有的物质,而是他的品行,他的潜力。
      距元旦只有十多天,杨非出国的日期迫在眉睫。二人精挑细选,决定于12月28日去西园民政局领证,因为再过两天恰巧是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被美国总统布什绞死的日子,他们不愿自己的喜庆沾染上大名人的死亡晦气,而且载入史册,被人们念念不忘。
      博士生一般都有二十好几岁了,再加上入学年龄晚、中途留级、复读、参加工作等不确定因素,年过三旬、拖家带口一点儿也不奇怪。吴越大学博士楼的校舍略有空余,学校对博士生实施人性化管理,若有家属来探亲,可以略高于住宿费的价格租给家属,不过一应铺盖行李均须自带。还有一条要命的规定,申请探亲房必须向宿管出示结婚证,可是白茵从江宁到达吴越的当天已是傍晚,结婚证他们次日才能去领,看来这一晚只能住学校的招待所了。杨非拿上自己的学生证去招待所登记,优惠后还得花150元,让两人肉疼不已。
      次日清晨,杨非身穿黑皮夹,打扮一如平常,短短的头发梳都不用梳;白茵细心地化了淡妆,戴上惟一的一对银线耳环,穿上银灰色外套,又在脖子上束一条淡红色纱巾,在镜子里认真检查一番,才收拾好户口簿和身份证,双双骑着破自行车来到西园民政局。二人缴了9元钱的□□费,再花30元拍下双人照,随着摄影师按响快门的一声“咔嚓”,就被历史性地定格了,如同被无形的生命线紧紧拴在一起的两只蚂蚱。那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两张脸,似乎反倒被陈旧的衣衫映衬得更加光彩照人了。后来有许多次,白茵寻找其它物品时翻拣出这张老照片,依然惊讶于他俩还曾有过那么英俊美丽的时候。
      发证的大妈发给他们一人一本“□□”,让他们翻开,端端正正地拿到胸口上,面对国徽和五星红旗庄严宣誓:“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成为终生的伴侣!”
      她悄悄瞟他一眼,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他,倘若他有一天辜负她,她便只有自杀了。她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带着前程未卜的喜悦和惊恐,用自己的生命、灵魂和终身幸福作赌注——要么盆满钵满,要么满盘皆输!
      杨非拿着刚领到的结婚证赶紧向宿管申请了一间探亲房,屋子里除了一张高低床和张桌旧桌子之外别无长物,布满一层薄薄的灰垢,窗帘的一排铁钩褡坏了几个,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横杠上,几缕若断若续的蛛丝飘荡在墙角。有一只拇指大的黑蜘蛛正吐着丝,在铁床架和墙之间来回奔走。杨非毫不犹豫地挥手捣毁了那项已经完成大半的工程,黑蜘蛛吓得慌忙逃走了。白茵辛酸得简直想落泪,但杨非一直乐呵呵地忙着抱来铺盖,扫地、擦桌子,又提来牙膏牙刷毛巾等等洗漱用品,她不忍打扰他的兴致,只得强打起精神。
      当晚,两人买来几大盒喜糖,分发给杨非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大家纷纷来到探亲房,为二人喜结连理表示祝贺。“我不会辜负你的。”带着杨非的许诺和热吻,白茵陶醉在新婚的幸福中……这间连大红“喜”字都没贴一张的破旧宿舍,就成了杨非与白茵的新房。过了两年,两人才补拍婚纱照;直到三年之后,杨非的爸妈才在老家为他俩简单地办了几桌酒席。
      多年以后一个温暖的冬日,已是满头华发的白茵在墙根温暖的阳光下剁板栗,准备熬一锅仔鸡。刚上初中的儿子帆帆也凑过来剥栗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帆帆忽然对白茵与爸爸的罗漫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缠着她讲他俩是怎么认识的,白茵忆起当初那种无知无畏的天真傻气,不觉辛酸地大笑起来,笑得连咳数声,咳得抖心抖肺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妈妈,你怎么哭了?”懂事的帆帆忙掏出餐巾纸,为她拭去泪水。
      “妈妈没哭,是风吹得迷了眼。”白茵揉了揉皱巴巴的老花眼睛。
      假如青春可以再来一次,她恐怕更希望俗气地大操大办一回,将他俩的幸福诏告天下,不会那么义无返顾地“裸婚”了吧!她恍然惊觉,自己早已褪化成一介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再也不是那个孤高冷艳、不食人间烟火的女文青了。
      杨非在领证后的第三日,便只身飞往普林斯顿大学,与他同去的还有炎黄大学、中都大学、华亭大学等数所高校的20多名博士生。临行前,白茵拿出所有的积蓄——2500元塞给杨非,换成了四张薄薄的乔治??华盛顿老头,而她手头仅有100元不到,幸好三天以后会领到一笔500元的兼职费,还不至于断炊。杨非到校后没几天,学校便发给他第一笔生活补助,他忙兑换成人民币汇过来,两人互相帮扶,这才勉强渡过难关。
      二人虽相隔万里之遥,不过如今通信发达,电话、手机、□□可以随时联系,倒真是天涯若比邻了。杨非在电话里时常给她些讲美国风情,每一件事在她听来都是那么新鲜别致。他讲得最多、直到回国后依然眷念无穷的是学校旁边的日光浴海滩,男男女女都像始前人类那样在海滩上自由行走,连三片遮羞的树叶都没有,但若有色狼想凑过去揩女士的油,警察会迅速出来予以制止。
      杨非第一次从海滩回校后,急忙去超市买了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以后每次去海滩都带一本《国际关系史》装模作样,好将色迷迷的双眼深藏在镜片后面,放心而贪婪地观察身边的美女们凹凸有致的胴体。白茵听后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大色狼!等杨非回国,有想去普林斯顿大学交流的师弟问及那儿的风土人情,他便带着神秘的微笑告诉他们:“赶紧准备一副墨镜,你会看到别样的风景。”
      起初离开杨非时,白茵还强烈地思念着他,真有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渐渐地,她又恢复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除了他的声音依旧熟悉,她甚至连他的容貌都在脑海中勾勒不出来。时间之流水真是杀人无形,曾经以为相爱至深的白茵,不到一年就被磨损了如许记忆!她想起自己看过的多少言情小说,男女主人公一别多年,依然爱得惊天地泣鬼神,即使生不同衾死也要同穴;若是轮到自己头上,未必有这样大的勇气,暗自责怪自己没心没肺。
      就在白茵从相思之苦的困扰中慢慢解脱出来的时候,杨非拖着沉沉的行李箱回国了。他在国外的一年时间里,白茵在江宁的一家私人出版公司找了份编辑工作聊以打发日子。他回国的同一天,她也拖着大包小包到吴越来了,时间卡得毫厘不爽,否则又得花钱住招待所。这时杨非的师弟已经搬出宿舍,他本想不再申请床位,杨非请他帮忙占据一个床位,自己将床位费全额补给他,白茵才在这里住下来。
      杨非黑胖了不少,说话时下巴上一不小心就露出一条皱褶,白茵在宿舍门口等到他,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胖?”白茵带着几许责怪问道。
      “都是猪蹄给害的。”杨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皮,他的头发理得太短,跟光头差不多,“有时在学校吃厌了西餐,就从超市里买些猪蹄回来,隔几天煮一只。”
      回到宿舍,杨非打开行李箱,搬出厚厚的文献资料,然后将精美的礼物——一条镀金项链和一副镶金宝石耳坠,亲手为白茵戴上;还有一台IBM笔记本电脑,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白茵的眼睛湿润了,他心里毕竟是有她的,倒不是在乎这些首饰值多少钱。
      那一阵子,白茵每天都会戴着杨非给她买的廉价首饰招摇过市,像一个得到期盼已久的礼物的孩子。项链上的镀金不久便斑驳陆离,颜色变得黄中透黑,她只得将它好好收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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