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南柯子

1、一、序 曲

　　退休三年，跟同事们基本不联系了，也省了多少烦心事。儿子强强近来又换了个女朋友，两个人每天进进出出都成双成对的，还时不时你啃我一口，我揪你一下，以为我没看见——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谁不是过来人呢！我现在的任务是家里三个人的一天三顿饭，剩下的时间就跟小姐妹们搓麻将。今天本来跟她们约好下午两点半准到我家，都两点一刻了，怎么一个都还没来？别是放我鸽子了吧？
　　手机响了，1300865860，不会又是个卖房的垃圾电话吧？本来不想接，但手机铃一直这么响下去，像是不跟他讲几句不罢休似的。按下接听键，原来是白茵！算起来她也该今年退休吧。这么多年，她还保留着我的手机号，真是难得。我又有些怀疑，虽然彼此相识十多年，但我平时跟她几乎没往来，真正的交流也只是她刚到后勤宣传部的那阵子，从头至尾只有十个月，自从她调往公寓部，就没怎么联系了。她有什么事突然找到我呢？
　　她说有一部十多万字的小说稿，想在出版之前给我看看。
　　“那怎么行，你找错人了吧，要知道我是从来不看小说的，五千字以上的文章这辈子就没看过几篇，何况是十万字的长篇！我也提不出什么好的意见，放我这儿白白浪费你的才华。”我忙不迭地拒绝。
　　“这部小说中写到你了，如果你提出一些修改意见还来得及，否则等它印出来可别后悔。”把我写进小说里去了？这可是破天荒的新鲜事儿，倒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这才硬着头皮拿来书稿，耗费一两个月才看完，连搓麻将都顾不上，害得小姐妹们埋怨了多少次！
　　我就是她书稿中所化名的杨冰玉，她还不失尊敬地称我为“杨姐”，可是她在书文中对我和她自己，以及其他人的描述，我是不大赞同的；还有涉及到赖总的部分让我很不满意，不管她眼里的赖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我心目中却是值得尊敬的，这一点我要特别加以说明。虽然如此，我还是充分尊重她的观点，但我也向她提出一个请求，得将我随手指出的任何不同意见都如实刊印出来。
　　她写的是刚到吴越农学院后勤集团前后几年的事，转眼已经过去十多年，文中的当事人多半都离职、退休或死亡，我也没什么好顾忌了。
　　一切还是从她刚到我们办公室担任宣传干事时说起吧。
　　最初大家听说她是江宁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又见她的简历上发表了那么多文章，都感到很惊讶，以为她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因为在我们后勤，还没一个真正的作家在这里待过。以前办公室主任邹其森也挺能写的，经常在《商业文化》、《IT经理人》这类刊物上发表文章，很受赵总的器重，后来赵总因公款炒房的事被抓，他也受到牵连被开除了。接下来办公室负责宣传的刘进武，是本校中文系毕业的，听说在校期间也发过几篇文章，在后勤也算得上才子了。
　　可是很快，大家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了。她老公不就是个刚毕业的博士吗？在咱们吴越农学院，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博士到处都是，一片树叶掉下来就能砸到三个博士身上。还有，她每天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来来去去，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摊上花几十块钱淘来的。放眼我们整个后勤，除了那些洗碗、打饭、扫地、掏粪的一线员工，几乎没有骑自行车上班的，很多人还开着自家的小轿车，最差也是电动车。而她连一两千块的电动车钱都掏不起，这副寒碜样子，哪像是从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的，说是从难民营逃出来的还差不多。
　　更让领导不满的是，她的性格太内向，看见领导和同事很少主动打招呼，总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埋着头看稿、写稿、编稿。她也不看看围绕在楼月明身边的那群人，一见到有点身份的，老远就笑得像花儿似的。其实后勤的很多工作给你干和给他干没多大区别，只要大差不差就行了，关键是讨领导的欢心。要是领导不高兴，你再努力也是白搭；只要领导对你印象好，工作上稍微有点瑕疵没什么大不了，谁能把工作做到十全十美？我都暗地里提醒她很多次了，可她总是说自己看稿子的时候就忘了别的，我懒得再说，只能随她去了。
　　她已年过三十，却还没房没车，陪她老公读书读到这个份儿上，也够悲摧的。早知这样，我劝他们还不如不读书，你看社会上的那些大老板，不是都没上几天学，反而花钱请博士来给他们打工吗？她这把年纪放在我们吴越市这小地方，家里的小孩都可以打酱油了，在单位里地位也很稳固了，少数还爬上了中高层管理岗位。像宣传部兼人力资源部主任蓝竹韵、副主任兼工会主席楼月明都跟她同年，比她还小点呢。我因为学历稍微低点，不过由于赖总的关照，十多年熬下来，也混上了个公寓部经理，管着五六十号人，在后勤可没几个人敢小瞧我，除了楼月明那种浅薄无知的女人之外。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校党委副书记黄力是我亲舅舅，我其实比她更有资格坐在这里……
　　哎哟，有人敲门，肯定是小姐妹来了，还是跟她们打麻将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