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第五十四节 ...
-
夜使在坛主面前哭得犹如一朵带雨的梨花,她哭诉道:“坛主明鉴,我姐妹二人自进入祭坛以来,行事向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却没想到遭此横祸,夜影无缘无故被人诬陷成是宋君,抓入大牢,请坛主一定要设法救她。”
坛主的脸上全是怜惜之情,他伸手抚了抚夜使的脸安慰道:“盈盈,我知道你与清清都是好孩子,别担心,会没事的。”
夜使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坛主。”
坛主微微点头,这才发现——或许是装作才发现在这间屋子里其实还站着另一个人。
他招了招,唤来阴影中的一名玄衣武士,命令道:“你带着宋君使四处走走。”
玄衣武士躬身领命,来到宋君的面前,做了个请走的手势,然而宋君却视而不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夜使的脸上,面上浮现出迷惘的表情,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题。
“宋君!”坛主叫道,语气中七分威严,三分不悦。
宋君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急急地转身走了出去。
夜使瞧着宋君离去的背影,恨恨地咬了咬牙。
坛主却笑道:“我倒觉得清清入狱与宋君没什么关系,这件事若追究起来只怪清清自己不懂事,偏偏要去招惹那个什么江南神捕。”
夜使辩解道:“清清……夜影她并没有做什么,全怪宋桑与宋君那两个叛徒。”
坛主冷下脸来道:“那么,夜影为何要自己将罪名全部承担下来?”
夜使无言以对,只有低下头道:“夜影她……她年纪尚轻……”
坛主讥诮道:“我知你心疼亲妹子,但若要论年纪,清清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倘若不让她受点教训,你难道要叫她一直这么‘年纪尚轻’下去?”
夜使尴尬地道:“让夜影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不过略施小惩也就罢了。……”
坛主沉吟道:“却不知小惩能否让她长记性。”
夜使道:“只要坛主能救她出来,月影一定会改头换面的。”
坛主叹道:“不是本座不想救她,只不过,本座最近遇到一宗极为苦恼的事情,自顾不暇……”
夜使道:“坛主有何苦恼,能否告知属下,让属下替您分忧?”
坛主叹道:“哎……普天之下能让我烦恼的,便只有咱们的宗主大人了。”
夜使道:“宗主大人又给您出了难题了?”
坛主苦笑道:“宗主近日沉迷于对毒术的研究,并与夫人约定三月之后两人做一番比试。宗主心高气傲,与夫人虽说是恩爱夫妻,但倘若比试落败,面子上到底是挂不住的。日前宗主与本座谈论天下毒经,特意提到毒经中的圣典《毒王秘笈》,语气中大有惋惜之意。本座纵然愚钝,也能了然宗主的心意。只不过自从三十年前唐门遭仇家灭门后,《毒王秘笈》便也不知所踪,却叫本座去哪里找出来给宗主?”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夜使。
夜使思虑再三,才道:“属下本姓唐,父亲便是唐门唯一的幸存者,《毒王秘笈》原本是在我父亲手里的,父亲过世后便传给了我……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唐镜,如今既然是宗主想要,属下自当亲自去为宗主取来。”
坛主笑道:“本座没有看错人,盈盈你果然是个好孩子。”
夜使暗暗咬牙,却赔笑着道:“坛主救出夜影之日,便也是属下献上《毒王秘笈》之时。”
坛主闻言哈哈大笑。
宋君的眼前一直晃动着一只手,那是一只极为完美的手,有如琢如磨的柔美线条,如莹如雪的美妙色泽,纤长的尾指上,带着一只窄窄的银色戒指,便如龙腾上的点睛之笔。这只手,曾经轻轻地拍过她的头,曾经温柔地抚过夜使的脸,这是属于祭坛坛主的手。若非亲眼所见,她便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一只手,会长在一名老人的身上。
难怪他会一直将手藏在袖笼里。宋君恍恍惚惚中想到,脑中突有一丝灵光一闪而逝。
“这是笞刑室。”玄衣武士突然停住脚步,指着一间石室对宋君道。
“唔,”宋君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慌忙之间应道,“我知道的。”
她脸上的迷惘之色至此方才散去,脑中恢复了清明,环顾四周,心中一紧,后背似乎隐隐作痛。
笞刑室,她当然是知道的,因为她曾经就在这里受过五十下鞭刑。那用盐水浸泡过的牛皮鞭,力道之大,每一下都能刮去一层皮肉。可是,与笞刑室里的其他刑罚比起来,她所受的鞭刑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重刑。
玄衣武士点亮火把为宋君一一展示挂在墙上的刑具。
她看到,一根黑色的皮鞭,像蛇一样盘在墙上,黝黑发亮,在火光下显得十分妖异。
“这叫销魂鞭,”玄衣武士上前解下鞭子,凌空一甩,发出“嘘”的一声脆响,“此鞭是用南疆黑蟒的皮制成的,打人时倒并不见得有多疼,不过鞭子上带着一种奇毒,能随着鞭打钻入皮肉骨髓,令受刑者酥痒难当,却不知如何抓挠,终日坐立不安,哭笑不得。”
宋君道:“这倒是个折腾人的好法子。”
玄衣武士将销魂鞭重挂回墙上,又取下另一条鞭子。宋君在火光下看去,只见那鞭子乃节节相连而成,似铁非铁,似皮非皮,而每一个连接处都镶着一枚尖锐的倒钩,仿佛恶龙的爪子。
可以想象,当这条鞭子打在人身上时,会是怎样血肉横飞的场面。
“这是锁龙鞭……”玄衣武士细细解说,然而宋君却觉得他一开一合的嘴巴着实讨人厌,便转身走掉了。
离开了笞刑室,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无言。没过多久,又见一间石室,玄衣武士照例走上去点亮灯火,告知道:“这是残刑室。”
一室的刑具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剜刀,尖刀,斧子,小锤,骨钉……一应俱全。玄衣武士瞧着这些凶器,冷漠的眼神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分外温柔,他拿起一把剔骨的剜刀,放在光亮最盛处细细欣赏。
“前些日子,宋刑主便是用了这把刀剔去了宋行使的膝盖骨呢。”玄衣武士笑着将那把刀交到宋君手上,道,“你瞧这条血槽,是否芳香扑鼻,鲜艳欲滴?”
宋行?这个名字令宋君猛地一抖,刀子失手掉在了地上,“叮”的一声响,在石室内久久回荡。
宋行……原以为你能逃出生天,谁知道那全是妄想,命运剥夺了我们的自由,无论如何挣扎,魔鬼收起手掌,依然将你我握紧在拳心。
“宋君使,前面便是死刑室,呵,宋桑使该久等了吧。”玄衣武士道。宋君看见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讥笑,似乎看到了他邪恶可悲,无可救药的灵魂。
她咬着牙没有答话,毅然决然地走向了死刑室。
阴森森的寒气迎面而来,她犹如站在了地狱的入口。
宋桑,你在哪里?是在地狱深处么?
“宋桑就在里面。”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玄衣武士不问自答道。
室内漆黑一片,玄衣武士没有及时点灯,她站在一室的黑暗中,有些茫然失措。
“往前走。”玄衣武士在她耳边轻声催促。
她犹豫片刻,抬起了脚步。
夜,寂静而压抑,迫得她呼吸凌乱,她摸索着往前走,每走出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她的额头早已沁出了汗水,冷冷地滑过皮肤,“啪”地一声滴落下来。
她又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了一些声响,悉悉索索,噼噼啪啪,就像笼中的小鸟在振翅欲飞。
“宋桑?”她试探着轻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回她初被押入地牢的那一刻,那时候,宋桑就坐在黑暗中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来,拉她坐到身旁。
他的身边,似乎是很温暖的吧。
她悄悄地伸出双手,期待着能从空气的彼端,再次送来那熟悉的温暖,然而,她的手却突然之间碰到了一排冰冷的铁栅栏。
“难道他们将宋桑关在那栅栏之后了么?”她这样想着,固执地告诉自己,宋桑其实并没有死。
栅栏之间的间隙极小,她费力地将手穿过栅栏,挥着手叫道:“宋桑,你在里面吗?”
依然无人应答,但是里面却有了小小的动静。突然之间,她感觉到空气中掠过一道强劲的气浪,还未待她做出反应,她的右手背便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撞击振得发麻,她忍不住惊叫一声,迅速抽回了手。
石室内的壁灯,如同感应到了她的呼叫,“腾”地一声燃了起来。黑暗就此结束,而光明却带来了更大了恐怖。
宋君终于瞧清楚了栅栏后的东西。
那些悉悉索索,噼噼啪啪拍动翅膀的东西,并不是小鸟,而是一群群鼠头黑翼红眼的蝙蝠,那些蝙蝠,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石室,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虽说蝙蝠是天生的瞎子,可宋君却觉得那些蝙蝠已经发现了她,正瞪圆了双眼瞧着她。
“宋君使,手没事么?”黑衣武士走上前来问道。
被他一问,宋君这才觉得右手背有些异样,抬手一看,触目所及是一片血肉模糊。
“乖乖,这一口咬得真深,这些血蝙蝠们可是又饿了?”玄衣武士说着,拿起一大块血淋淋的生肉,扬手丢进了栅栏之内。
血蝙蝠们被散发着浓浓血腥的生肉惊起,纷纷展翅向那块生肉扑去。一时之间之间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一般。不多时,那块生肉便被瓜分殆尽,尚未争得食物的血蝙蝠突然凶性大起,张开嘴撕咬起同类来,一场血蝙蝠大战一触即发,一发而不收拾,这些凶猛的飞兽纷纷互相撕咬,失败者便如同一块块被扯碎的破布一般掉落下来。
“宋君使是否觉得这景象有趣之极?”玄衣武士问道,却发现宋君神色怪异,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一个角落,在那里,一具白骨因为血蝙蝠的四散而暴露出来。
宋桑……宋桑……
……那绝对,不是你……
栅栏内渐渐安静下来,斗累了的血蝙蝠们一只只归回原位养精蓄锐,慢慢地,那具白森森的尸骨再次被一片黑鸦鸦覆盖住。
她忍不住想冲进去,驱散那些蝙蝠,却又因惊恐而往后退去。
耳边有人唱到:“纵有万般豪情终不见,徒留白骨在人间。”歌声无情地愉悦着。
她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缓缓地流了下来,她跌坐在地上,颓然地抱住了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