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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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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主远远地朝她走来,袍袂飞扬,宛如一尊神祗。他用神佛般悲天悯人的神色望着她,问道:“宋君,你真的不怕死么?”
宋君答道:“生无可恋,死亦何惧?”
“即使以身饲蝠也不畏惧?”坛主追问道。
宋君忍不住战栗。她的右手背此时正清晰而剧烈地抽痛着,血蝙蝠煽动双翼的声响仍然停留在她的耳畔,那具伶仃的白骨正在她眼前晃动……她实在不愿意成为那些丑陋嗜血的家伙的一顿饱食。
“看来你是怕的。”坛主断言道。
“的确是怕,”宋君道,“不过,与其让灵魂继续受刑,倒不如以身饲蝠来得痛快些。”
“愚蠢!”坛主斥道,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虑,但在片刻之后,他已然恢复了冷静,确切地说,是冷酷:“你果然是心无牵挂了吗?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宋君闻言心中震惊,巨大的不安在瞬间抓住了她,与不安同时向她袭来的还有愤怒,她就像见到小兽被威胁的母兽一般,本能地生起了抵御之心。
“你待如何?”她戒备道。
坛主笑道:“果然是姐弟情深,宋君,你应该知道,一个杀手假如动了感情,其结局只能是死。”
宋君冷笑,反唇相讥道:“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一定都不得好死。”回完这句话后她突然觉得很痛快。忍气吞声,装乖扮巧,她早已经受够了,如今她连命都不要了,他们为何还要拿她的弟弟来要挟她?她都快要死了,还能从她身上榨取些什么去?
坛主眼见这名下属带着挑衅的目光瞧着他,不由怒道:“大胆!”他执掌祭坛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命的下属,如同一根钢棒般,越挫越锐。他只要动动小手指便能要她的命,但是要挫败她的意志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种认识令他很沮丧。
他若要摧毁一个人就希望是彻彻底底,从肉体上到精神上。
“我听说你弟弟正在衡山剑派学艺,”坛主强压着怒气道,“据我获得的消息,他习武极有天分,甚得谷常青的喜爱,只不过,‘常青剑客’武功平平,我看倒不如让祭坛来调教你那小兄弟还合适些。”言毕,颇有些得意地将宋君看住,似乎想看见她再次发作。
宋君却淡定地应答道:“坛主,您到底要属下做些什么,不妨明说。”
坛主倍感受挫,同时心中生起惋惜之意。他明白,这些年,宋君每出任务皆能得胜而回并非偶然,她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居然这么快便能瞧破他们俩之间的这场博弈。
——倘若你能一直为本坛效力可有多好……
坛主如是想,不由惆怅莫名。
“你可知道,为何我会用本坛最严厉的刑罚处死宋桑?”坛主问道。
“为何?”
“因为他的野心。”坛主冷冷地说道,“我可以允许我的下属有欲望,却决不容忍他们有野心。可是宋桑的野心,却是取而代之。”
——是这样的吗?
宋君暗道,眼前浮现出宋桑在成都所豢养的那些死士的身影。他们是那样的年轻,不知死活,不知所谓,不知生命的可贵……就像当年的自己。
——难道宋桑果真是有野心的?他果真是想变成另一个宋青天或者是另一个坛主?
——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宋桑在地牢中对自己所说的话,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他不过只是想做大哥,享受被仰仗的感觉……他,不过是寂寞罢了。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宋桑吗?”坛主责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不惜出卖祭坛,将本坛的十一处联络点制成地图,打算公诸江湖。”
宋君暗自心惊,她虽然对坛主所谓的“野心”一说不以为然,却再也猜不出宋桑为何要做此举动。
“我原本还在庆幸自己制止得及时,没想到仍然有一幅地图流传出去,竟落入程风的手中。你设计害死程妻之事,想必程风已经查出了端倪,如今他一心为妻儿复仇,不仅要手刃凶手,更势必想捣毁我坛才肯罢休。目前,他已经破了我五处联络点,包括夜影在内的五名影子都已被他生擒。程风这人棘手的很,连宗主大人也要忌惮他几分,我祭坛此番大难难逃。哎,说起来,宋君,这还是你留下的祸端。”
宋君懒懒一笑道:“自己种的苦果就要自己吃下去是吗?”
坛主道:“倘若能助本坛渡过此难,你便是功臣。”
宋君问道:“当功臣能得到什么好处?”
坛主道:“你死后将会被风光大葬,程一帆也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他特意将程一帆三个字说得很重,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只要利用程一帆就能有效牵制住宋君,就像他利用唐清清牵制唐盈盈一样。
唐家狡黠桀骜的女枭唐盈盈,百毒不侵,虫蛊不进,还不是一样被他制得服服帖帖?
他知道自己的优点便是极善于摸清每一个的弱点。
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他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弱点,他的弱点,便是自己对那人那不可理喻的感情,那卑微的,疯狂的,离经叛道的感情。
宋君哈哈大笑道:“坛主,你当真打得如意算盘。我知道我现在名声很大,拿我顶罪是最好的人选,但横竖是一死,临死前我为何还要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别装了,我不相信你可以不管程一帆的死活。”坛主道,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宋君哂笑道:“我为什么要装呢?只要我活着,当然会全力保护一帆,如果此时您将一帆抓到我的面前来,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只是,现在您的筹码在哪里呢?坛主,我想死刑室里的那些血蝙蝠该是又饿了,您快点押我过去吧。反正我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您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坛主被将得说不出话来。他在脑中飞快地思考,他不仅要思考宋君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更要思考倘若这枚棋子不能用上手的话,他该如何策划祭坛的退路。
“那么,你是不愿意做这件事情喽?”坛主试探着问。
“除非我得到令我满意的报酬。”
“哦?宋君,你在跟我谈交易么?那么你告诉我,一个将死之人想要什么?”
“将死之人,通常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何事?”
“活下去。”
“那决计不可能!”坛主眼中精光一闪,道,“参与计划,你必须死;不参与,你只能死!”
“我知道。”宋君摊开双手道,“这双手,这个身躯,沾满了淋漓的鲜血,我早就不想要了。但我必须要活下去,借祭坛之神之力。”
“你莫非想借用本坛密术?”
“不错。”
杭州府衙的大牢前面,这两日突然特别热闹,不时会有身携兵器的江湖人出现。大牢前原本有两名狱卒站岗,如今又增调了四名捕快。这四名年轻人,尽忠职守,血气方刚,可是对在大牢前那些形迹可疑的江湖人却视若无睹,只因为,他们早已经接到了指示,不论这些聚在牢外的江湖人做什么都不得理会,而与这个指示同时下达的另一个指示是,不得允许任何人探监。
因此,当再次看到那个老太婆提着篮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时候,年轻的捕快们顿时觉得头很大。
“行行好,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见我的儿子吧。”老太婆央求道。
“你要我们说几遍?上头有令,任何人不得探监。走开!”狱卒不耐烦地呵斥道。
“我的儿子呀……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呀……坐牢倒也罢了呀……怎料到如今为娘的见你一面却也不能……”老太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两名狱卒顿时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冲上前去欲将老太婆强行赶走,谁知甫一碰触到她的衣角,老太婆便尖声惊叫起来:“救命,牢头打人啦!”
那两名狱卒顿时连动都不敢动了。
若是在平时,他们或许不会如此乖巧,但是此时却不一样,因为在他们的四周有不少江湖人。江湖人,从他们的角度来理解,即为好惹麻烦的人,这些人,自命侠义,平时最看不惯的事情之一,便是吃公饭的欺负老百姓。
“两位大哥,随她去吧。”最年轻的那名捕快说。
大家都以为那老太婆闹一会儿也就算了,可是没想到,老太婆蹲在地上哭嚎了足足半个时辰,仍然没有丝毫要消停的意思。
“发生什么事了?”就在狱卒与捕快们大为头疼的时候,一把威严的声音插入问道。
年轻的捕快顿时就像见到了救星,禀报道:“林捕头,这是牢中一名死刑犯的母亲,不听劝阻,死活要进去探监。”
“哦?”林若逋上下审视老太婆,问道,“你儿是何人,所犯何事?”
“青天大老爷那,我儿名唤张大同,他……他是被冤枉的呀……”老太婆哭诉道。
“林大捕头,张大同犯下的是□□杀人罪,被判了秋后问斩。”一名狱卒插嘴道。
林若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突然挥手道:“放她进去。”
此话一出,四名捕快并两名狱卒都大为吃惊,但同时却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再也不用拼命忍受老太婆那烦人的嚎叫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