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8、暗流涌动

　　等嗣成从医院赶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以后了。远远地看着屋子里透出的几缕灯光，嗣成只觉一路上烦躁的心情瞬间得到了几许平复，有家人等待着自己回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少爷，你回来了！”
　　推开房门，巧珍清脆的声音首先映入耳帘，紧接着，宛宁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眼前。
　　“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担心你啊！”
　　宛宁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嗣成，脸上的神情一如之前那样表现得天真无辜，而她慌张的模样也像极了受了惊吓的小白兔，嗣成见之忙搂住她柔声安慰解释道：
　　“洋行里临时来了一批货，挺急的，耽搁了一些时候，没什么大事呢！”
　　嗣成的语气让宛宁略微放了下心，嗣成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现，她依旧是嗣成眼中柔弱无助的妹妹。
　　这么想着，她收起了略微有些刻意的表演，随即冲嗣成露出笑容道：
　　“我们吃饭吧！菜都凉了！”
　　因着几日未见的缘故，席间，二人的气氛很是融洽，只是这融洽之中却是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言语之间的隔膜竟和往日的亲密相差甚远。
　　一方面，嗣成因为自己今日的晚归而对宛宁心生愧疚，一边又恐怕自己暗地里为“黑鹰”工作的事情被宛宁知晓而让她心有担忧，所以在吃饭的过程中，嗣成一直开心地同宛宁说着她离开几日家里发生的趣事，一半是为了让宛宁放心，另一半也是为了掩饰他的满肚子心事。
　　而至于宛宁，脸上虽挂满了开心的笑容，但嗣成所说的笑话她却是半点都没有听进去，她心里一直在思索的是嗣成看似若无其事背后的那份忧虑。其实在嗣成进屋之时，她就已经觉察出了他的些许异常，而之后的一番试探让她暂且排除了嗣成是因为她的缘故而有些反常的可能，那么，嗣成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显得如此焦虑呢？
　　之前，她曾经让巧珍问过钟点嬷嬷嗣成这几日来的情况，据那嬷嬷所说，三日中她几乎没有见过嗣成的面，有两日她做好了饭但等第二天来收拾之时却是纹丝未动，而且床铺很是整洁，压根就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
　　难道嗣成这三天都不在家？他也未曾去过楚公馆，那么他这几日到底在忙些什么呢？洋行里真的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让他处理至废寝忘食吗？
　　“宛宁，你怎么了？”
　　忽然，嗣成的一声轻问打断了宛宁片刻的走神，她赶忙抬起头来冲嗣成笑道：“我没怎样啊！吃的好饱，懒洋洋的，都不想动了呢！”
　　说着宛宁便朝嗣成吐了吐舌头，随即一边拍了拍肚子，一边站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不行了，我不能再吃了！哥，我回房里去躺会儿！”
　　说完之后，宛宁便匆匆地上了楼，只留下嗣成一人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出神。
　　若是在以前，嗣成必定会叫住宛宁让她略微活动一番后再去休息，可是今日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呆了一样完全说不出话来，不仅是因为宛宁有别与往日的反常，也因为在医院发生的一切让他心中纠结起的疑问。
　　在弄堂口得知李默鸿家被盗之时，嗣成和小孙就已认定这窃贼定有蹊跷，就如那个姓张的年轻学生所说，偷窃是假，刺杀李默鸿才是真，而当他们来到李家之后，眼前的这一幕也更加认定了他们之前的猜想。可是，当他们将李默鸿送到医院之后，一切似乎又变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首先，医生诊治之后的结论是，虽说流了不少血但伤口却并不很深，且并未伤及重要的血管，所以李默鸿的皮外伤一说倒也并非十分不准确；接着，是那年轻学生的说法，之前他所说的那小偷见了两人进屋之后就直接扑上前来刀刺一事确实属实，但倘若说这小偷就是刺伤李默鸿的杀手却也未免有些太过牵强，先不说光天化日之下的行凶是否可取，单说那瘦弱单薄的学生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默鸿能否抵得过那凶手的行刺便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就如那学生所说，那小偷扑上来之后他当即便挺身将李默鸿挡在了身后，可是那小偷却一把将那学生拉开，随即一刀刺向了李默鸿，此时的李默鸿根本无力阻挡那小偷的攻击，若那刀直插胸口，李默鸿必死无疑，可谁知那小偷却只是在李默鸿右臂上划了一刀，随即就在那学生的惊叫和李默鸿痛苦的呻吟中很快地逃之夭夭了，试问，会有那个杀手能这样行刺他的目标呢？
　　莫非，真的如李默鸿所说，这个小偷真的只是个偷红了眼的小毛贼？可是，一切却又似乎说不太通，仿佛总有什么地方是这样的不合情理！
　　这也就罢了，最让嗣成和小孙烦恼不堪的是李默鸿依旧坚持在两日后演讲的做法，哪怕二人再三地告诫他这次的偷盗可能是有人对他的暗杀活动，而且在外摆渡公园的演讲可能会让他遇到袭击，他依然半点不为所动。用李默鸿的话来说，那些汉奸走狗越是猖狂，他就越要以斗士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胆战心惊；所以劝了半日，最终还是以嗣成和小孙二人的失败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而嗣成在烦恼于李默鸿的固执的同时，也再次由衷地敬佩起了他的勇气与精神，这也让嗣成暗自下了决心，如果真的走到了最后一步，他一定会在两日后的外摆渡公园尽全力保护好李默鸿的安全，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嗣成并不知道，他们两日之后的的对手——天水帮，此时此刻却也并不太平，在宋腾川的公馆中，一场争执正在上演。
　　“阿笙，今天大哥在这儿，有什么话，咱们就敞开了说明白！白天的那事儿是不是你让人去干的！我说过不许你擅自行动，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别仗着大哥宠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事儿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说话的人是天水帮的三当家陈天虬，也是帮主宋腾川的拜把兄弟，帮中人人称之为三爷，而他大声呵斥着的阿笙则是宋腾川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而宋腾川正是让这两人全权负责龟井交给他的刺杀李默鸿的差事。
　　陈天虬嘶吼了半天，而对面的阿笙却始终未发一言，而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则让陈天虬更为恼火，他当即指着阿笙的鼻子骂道：
　　“你什么意思？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当初我跟着大哥打天下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你在我面前充什么……”
　　“够了！老三，你少说几句吧！让外人听到成什么样子！”最终还是宋腾川的一声轻呵结束了陈天虬的大呼小叫，随即他起身来走到阿笙面前略带严肃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笙是宋腾川在码头捡来的孤儿，那时候宋腾川二十岁，还不是这天水帮的帮主，而阿笙只有七八岁，又因着几日没吃饭的缘故饿得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不知为何阿笙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所以在那一刻宋腾川俯下身去问他怕不怕死，想不想以后一直有东西吃，那时的阿笙并不知道很多，但他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可以让他不再挨饿，所以他点了点头，从那以后阿笙便成为了宋腾川的心腹跟班，而且在宋腾川争夺天水帮帮主之位之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初那个可怜的孤儿也转而成了上海滩上人人畏惧的笙哥。
　　“腾爷，我承认，白天的事情确实是我让人去做的，我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办的，我不明白三爷为何要这么指责于我！”阿笙朝宋腾川恭敬地低下头道：“您吩咐我们要让姓李的死得像是意外，那如果真照三爷说的那样，等到两天之后在外摆渡公园里头下手，众目睽睽之下不是太过明目张胆了吗？难不成要让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是我们天水帮动的手吗？”
　　“哼！你少说得好听！照你这么说，那你是得手了喽？那姓李的翘了辫子了喽？可我看他分明现在就活得好好的吗！”陈天虬冷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对宋腾川道：“大哥，不是我说得难听，他这么一搅和那姓李的八成是要长了个心眼了，到时候咱们想要动手可就是难上加难了！完不成龟井长官的差事，到时候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陈天虬话里的意思宋腾川自然是明白的，不过陈天虬过于嚣张的气焰也是宋腾川感到不悦的。
　　阿笙是他的人，要打要骂自然也是他说了算，老三这分明就是借着阿笙的事情有意给自己难堪！这小子以为最近和龟井走得有些近了，就越发不知道轻重起来，他不要忘了，这天水帮是他宋腾川的！他陈天虬只不过是自己手里的一把枪罢了！
　　想到这儿，宋腾川转头看向陈天虬道：“老三，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罢！那我告诉你，少拿龟井那个小日本出来说事儿！这儿是天水帮！帮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什么事儿！”
　　宋腾川的态度是陈天虬始料未及的，他想不到宋腾川居然会光明正大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是疯了吧！不对，不对，这只狐狸怎么会疯，他精着呢！他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在他心里自己这个把兄弟果然还是敌不过那个要饭的小孤儿！
　　这么想着，陈天虬忙收敛了一下情绪，随即朝宋腾川低头道：
　　“大哥教训的是，小弟一时糊涂了，这上海再怎么着，也是咱们中国人的，小日本成不了什么长远的气候的，我……”
　　“老三，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上龟井那儿说你的坏话啊！”不想宋腾川却忽然打断了陈天虬的话，随即朝他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这，大哥……你，你吓唬小弟吧……”宋腾川的话当即让陈天虬脸色发绿，他赶紧结巴道：“咱们，咱们自家兄弟，哪能，哪能……”
　　“知道是自家兄弟就好！既是自家兄弟就别先窝里斗！”宋腾川说着上前跺了几步，随即转身看向陈天虬和阿笙二人道：“白天的事儿，阿笙没有做错！小偷偷红了眼伤人这意外保管让所有的人都没话说！不过，阿笙也不是全无过错，这么紧要的事情，你怎么让这么不得力的人去办？失了手不说，要是真像三爷说的让那姓李的起了戒心，咱们接着要下手不是更难了！我看……”
　　宋腾川说到这里自顾自地思索了一番，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陈天虬道：
　　“阿笙手里头的人也太不得力了，我看就把你手下丰庆堂的几个兄弟拨给他使得了，免得到时候再出这丢人现眼的事！至于那姓李的，你们放心，两天后的外摆渡公园，我一定让他死得明白！到时候，我亲自坐镇！就这样吧！你们两都先下去吧！”
　　好你个宋腾川，包庇了你手下的过错不说，不声不响的还削了我手里一个堂口的兄弟……行，你够狠！咱们走着瞧！
　　陈天虬心里不觉一阵愤恨，但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再说些什么，毕竟在这天水帮宋腾川是帮主是大哥，而他充其量只是个老三，要是动了真格的，他不定会死得多惨，宋腾川的手段他可是见过的！
　　这么想着，陈天虬只得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随即跟着阿笙退出了宋腾川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