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9、箭在弦上

　　宛宁的匆忙离去并非是因为她想要逃避什么，事实上就在她清楚地看到当嗣成竭力维持的笑颜都已经掩饰不住他微锁眉头背后的心事之时，宛宁便在转身的那一刻在心中郑重地做了一个决定：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用呆傻天真的模样去欺骗嗣成，她不会再让他为她担心，她也不会再让他为她牵挂，也许她并非多么坚强多么勇敢，但至少，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刻需要嗣成保护的小女孩了，今后的风风雨雨，她会同嗣成一起面对！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行至楼梯口，宛宁碰上了正准备下楼收拾的巧珍，与宛宁的重重心事不同，今天的巧珍却是显得格外的开心，在抬头张望了一番楼下的状况后，巧珍不解地看向宛宁道：“少爷还坐着呢，小姐你不陪少爷吃了？”
　　“阿珍，先别问了，你跟我到房间来。”
　　宛宁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她只是拉起巧珍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姐，是不是少爷发现什么了？”
　　一走进房间，巧珍立刻机警地回身关上了房门，随即压低声音看向了宛宁。
　　同宛宁相处了这几年，巧珍自然是明白她的心事的，再看宛宁一脸如此严肃的样子，想来必定是方才在饭桌之上同嗣成发生过什么了。
　　“巧珍，以后不用再这样了，我不会再在我哥面前演戏了！”不想巧珍的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却让宛宁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随即站起身来走向巧珍道：“我记得你曾经不止一次和我说过的，总这样下去不是长久的办法，你说得不错，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只是以前我却总是心里明白真要做起来却过不了这个坎；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从现在起，我再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了！”
　　宛宁的这番话，不觉让巧珍在一瞬间听得有些愣住了，但很快她就回过了神，随即一脸欣喜地抓住宛宁的手道：“小姐，你说得都是真的？要真是这样，少爷一定会开心坏了的！”
　　巧珍的喜悦是这样的明显，这不觉让被她紧攥着双手的宛宁再一次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她随即伸出手用力地拥住了巧珍。不过，宛宁却并不知道，巧珍的快乐其实并非只是因为她迈出了心中的那一步，这其中其实还混合着一丝她对于嗣成的一份莫名情愫。
　　“阿珍，我打算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哥去上班。”
　　喜悦过后，宛宁说出了自己心中最为迫切的想法。
　　其实她早有知觉，嗣成每日不可能只是在洋行上下班这么单纯，他一定是在暗中做着其他的什么事情，之前她猜不透那到底是些什么事，但是几天前的那场意外却让她隐隐猜出了嗣成忙碌背后的几分原因；不过她毕竟还不是很确定，所以她迫切地需要用事实来证实一切，她也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其实是充满了危险的，嗣成是，如果她真的卷入了其中，她也会是；但是她还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不希望在悲伤或是痛苦来临的那一天，她居然像个傻子一样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而这种不知何时降临的未知恐惧则是宛宁不愿意接受的；已经经过了一次生死离别，这一次，她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跟少爷去……小姐你是说你要跟踪少爷？”巧珍有些吃惊地喊了出来，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地吐起了舌头。
　　“是，我已经决定了，阿珍，你可以说我这样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不妥当，但是你别想让我放弃的！”宛宁冲巧珍平静地笑了笑，随即拉住巧珍的手继续道：“我希望你能帮我瞒着我哥，我想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小姐，那我跟你一起去！万一遇上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啊！”
　　看着巧珍急切的样子，宛宁不觉再度笑了，她忙将宛宁拉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随即轻抚着她的肩膀道：“不行，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要是我哥忽然打电话回家来，你也好帮我搪塞几句！”
　　“可是，可是……”
　　“好了，就这么定了！听话！”
　　连续两天，嗣成都是十分平静地朝九晚五地上下班，除了洋行和家里之外，嗣成几乎都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而让宛宁感到不解的是，自从那晚她下定决心摘掉面具直面嗣成之后，嗣成却并没有对她的变化表露出太多的奇怪，他竟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宛宁不再天真的眼神和恬静似水的微笑，这不觉让宛宁心中阵阵诧异不止。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和嗣成一回到家吃完饭就把自己关进书房有关，事实上两天来她和嗣成几乎都没有什么正面的交流，也许，是因为嗣成的忙碌让他忽略了自己的变化吧！
　　可是，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这让连续跟踪了嗣成两天的宛宁感到很是不解，而更为奇怪的是那个以前来过家几次的小孙，这两天来他每晚都来家找嗣成，而且两人一聊就是一整晚，小孙曾是《文汇报》的工作人员，难道这一切还是同李默鸿有关？
　　想到李默鸿，宛宁不觉略微舒了一口气。几天前，她已经从报纸中得知了李默鸿释放的消息，而且还得知了他不日将要在外摆渡公园公开举行反日演说的事情。
　　看来，果然是邪不压正，日本人虽说穷凶极恶但到底还是抵不过民众的强烈呼声。
　　不过，李先生这样公开与日本人对着干的做法是不是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说真的，宛宁还是从心底里觉得李默鸿这样的做法不甚明智。
　　三天后，一大早嗣成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宛宁见之心中疑惑不觉也赶紧跟了上去，而令宛宁更为感到奇怪的是，嗣成今天所走的方向却并非是平日里去洋行的那条路，留心跟了几程，宛宁心中才渐渐有了些许头绪，莫非，嗣成这是要去外摆渡公园？
　　不错，宛宁还记得李默鸿要在外摆渡公园演讲的事情，时间应该就是在今日，这么说来，嗣成这是要去听李先生的演讲的？
　　思索之间，走在前头的嗣成已经拐弯进了公园的大门，宛宁怕被嗣成发现便赶紧闪躲到了一处拐角，待到嗣成走入大门百米之远后才加快脚步向里头赶去。
　　此时尚不至八点离约定的开讲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公园之中已经聚满了人群，放眼望去那大多是一些穿着制服的年轻学生，脸上虽是稚气未脱但却个个神情愤慨充满着对日本人的仇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寻常的市民聚集在一旁三五成群地交谈着什么。
　　李默鸿的演讲台设在公园中心广场的高台之上，上面已经拉起了一副巨大的横幅，“打倒日本侵略者”几个大字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
　　看着眼前的这副场景，宛宁心中不自觉地掠过了一阵担心，这里虽然是英法的公共租界，但毕竟日本人现在在中国还是占据着绝对的强势地位，这样公开地宣扬反日情绪难保不会招致日本宪兵的大肆逮捕，到时候，免不了又会是一场冲突流血，李先生自是成全了他一番唤醒民众的心愿，那些胸怀报国热情的爱国学生们也定会为此义无反顾誓死抗争，只是他们可曾想过，如若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会让他们的家人徒生悲痛呢！
　　不知为何，这份思及让宛宁的眼眶开始变得有些湿润，而在伸手拭泪的一瞬间她才猛然记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她是来找嗣成的啊！而方才的一阵走神，却让她几乎忘了自己此行所为何来！
　　想到这儿，宛宁赶紧抬起头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起了嗣成的身影，而令她感到慌乱的是，此间嗣成居然不见了踪影，在来回张望了几番之后，宛宁的手掌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与宛宁此时的慌乱无措不同，距离公园中心广场约百米之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正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而坐在车中的宋腾川却正神态自若地吞吐着雪茄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好似所有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不错，今天这里的一切的确都是他亲手策划安排的。结果李默鸿性命的枪手已经准备就位，就在广场右前方的假山上，地形有利绝对可以一枪毙命；如果枪击失手，那么混在公园里人群和学生堆里的那些的兄弟也会有他准备好的进一步行动。
　　宋腾川相信，李默鸿今天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伸手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四十多分了，想不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快有两个小时了，宋腾川熄灭了手中的雪茄，随即舒展了一些略微有些发麻的筋骨。
　　若不是因为两天前老三同阿笙的那场争执，他才并不愿意亲自跑到这里来看这个姓李的怎么死的！
　　其实那次的事情他心中自然也是有疑问的，阿笙是他从小带出来的，做事如何他心里自然是知道的，而那件事情阿笙也确实有办得不行的地方，也怪不得老三会说三道四；不过他并不想去追究阿笙会如此办事的缘由，对于阿笙，他是绝对放心和信任的，相反，倒是这个陈老三，虽明里对他一副恭敬的样子，暗地里却时不时得要搞些小动作，所以他不会让他得逞，他就是摆明了要告诉老三：在天水帮，他宋腾川才是唯一的老大，而至于他手下的人，就算是有了什么差错，也轮不到你陈老三来指手划脚！
　　这么想着，宋腾川的视线不觉移向了窗外的广场上。
　　不经意间，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闯进了他的视线，略微思索了一番后，宋腾川这才想起那女子正是几天前自己曾经送过水牌的那个，没想到居然又在这里看到她了！
　　看不出，她原来还是个热血青年？
　　想到这儿，宋腾川的嘴角不觉上扬几分，他随即留神地看了宛宁几眼。
　　她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此时此刻她的神态看上去有些着急，那样子好像是正在找什么人。找人？也许那些大喊口号的年轻学生里面有一个是她的小情郎吧！
　　“大哥，都办齐全了！要不您先回，我在这儿盯着？”
　　正在这时，陈天虬风风火火地跑进车来坐到了宋腾川的身边，脸上挂满了谄媚的笑容。
　　“不用，你先盯着，我下去看看。”宋腾川说着便起身打开了车门。
　　“大哥，到时候乱起来，怕是……”
　　“你操什么心！我什么阵势没见过！”
　　很多年之后，宋腾川也问过自己，当时为什么在一刹那间会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想去听李默鸿说些什么吗？自然不可能，他才没有这个闲情逸致！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宋腾川是因为自己的那份自信吧！他享受这种他人张皇而他自得的感觉。也许，是他那时不想再理会身旁陈天虬的那副嘴脸吧！也许，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里头的真正缘故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