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古怪窃案

　　下午三点的时候嗣成接到了巧珍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宛宁回来了，楚伯的病也好了，加上两天前日本人又释放了李默鸿，嗣成忽然觉得所有的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变好了，而正当他满心欢喜地整理起手头的事务准备早些赶回家时，小孙的电话却在此时不期而至：
　　“嗣成，现在方便吗？出事了！老地方见，我等你！”
　　小孙很干脆的挂断了电话，只将一肚子的疑问留给了依旧站在电话旁的嗣成。
　　“黑鹰”为了保护其组织的严密性，有着极为严谨的联系制度，非遇到重大事宜不管是同伴之间还是上下线之间绝对不可轻易联系，而小孙这次居然将电话直接打到了洋行里，看来这次的事情不一般！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嗣成当即便起身找到了经理，在胡乱寻了个借口请好假后，嗣成便急冲冲地驱车赶往了他同小孙的约定地点——丰汇茶楼。
　　在丰汇茶楼一间较为僻静的包厢里，小孙已经等候多时了；而嗣成在到达茶楼之后则先是谨慎地查看了一番周围的情况，待到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出没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间包厢。
　　“胜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关上包厢的门，嗣成立刻小声而又急切地朝着站在窗边查看外面情况的孙胜平发问道，而孙胜平在见到嗣成进屋之后则立刻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快步走到门边朝门外的小二轻声嘱咐了几句，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二人这才围坐到了包厢内的茶桌前。
　　“胜平，这么急，是不是李先生他出事了？”
　　看着满眼焦急的嗣成，小孙先是攥起拳头气急败坏地狠砸了一下桌面，在平复了一番心中的怒火之后，他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两天前，日本宪兵司令部出人意料地释放了李默鸿，而且为了显示日军对上海知名人士的友善，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大佐龟井还特地“殷勤”地送李默鸿出了大牢。彼时，司令部外聚集了很多的中外记者，而一脸皮笑肉不笑的龟井还就这满场的闪光灯就地惺惺作态一般地发表了一通有关大东亚共荣计划的演说，并声称此后将不再涉及上海的言论自由，上海依旧是民主而自由的上海。
　　龟井的这一番表演的确很是成功，首先，它迷惑了很多的国外记者，奉行“绥靖政策”的英国和美国领事甚至还发表了一通声明表示十分理解日本宪兵之前的扣押行为；接着，那些无耻的亲日报纸也借着这个契机开始大张旗鼓地鼓吹起了大日本皇军的开明友爱，就仿佛日军占领上海是上海人民多大的福气一般。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硬是生生地将之前因李默鸿被捕而在上海爱国人士及学生之间激起的反日热情给打压了下去，上海的舆论环境也由此开始变得愈发混乱不堪。
　　面对这种群魔乱舞的状况，李默鸿自然痛心疾首，此事由他而其，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上海民众揭开这些侵略者的真正面目，所以他准备在两天之后，在外摆渡公园公开演讲痛斥日本人的无耻行径。
　　“两天之后？李先生他也太过草率了！这样的公开暴露，难道他就不怕有人对他下手？”
　　李默鸿的脾气嗣成很是了解，他虽说年轻不复但身上的热情和斗志却完全不输他们这些年轻人，且又因着对日本人的仇恨，思想上难免有些激进，行事过程中也少不得有些冒进，但是不管怎样，他也该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一下，他才从日本宪兵大牢出来，正是众矢之的时候，不过，也有可能……
　　“胜平，我觉得我们也未必要如此担心，李先生才出来，这是上海滩上人尽皆知的事情，我想日本人放了他本来就为了演一场中日亲善的戏码给英国人和美国人看的，现在好戏才刚刚开锣不久，日本人是不会这么快就不演的！”
　　思索片刻，嗣成说出了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嗣成，你分析得是不错，不过我刚才已经从总部得到了消息，日本人这回不会自己动手，他们打算让宋腾川的天水帮来做！”小孙说到这里难掩心中的怒火：“这个狗杂种，中国就是因为有了这群汉奸才会让日本人如此横行霸道的！”
　　小孙的声音有些大了，门外守候着的小二立刻适时地轻咳了一声，二人赶忙控制了一下情绪，随即将面前的茶杯斟满做起了悠闲喝茶的样子。
　　待到一切平静之后，小孙复才小声开口道：
　　“李先生要在外摆渡公园演讲的消息已经撒布出去了，天水帮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说不准他们就会在那天动手！我们一定要尽快说服李先生放弃两天后的活动！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赶去李先生的住处吧！”
　　小孙说到这里起身抓起外套便往外跑，回头之间却见嗣成犹自坐在椅子上，似乎正想着什么事情。
　　“嗣成，怎么了？快走啊！”
　　嗣成的确是在想其他的事情，他想起了宛宁，她回家了，而他也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她了，他的确很想她，可是眼下的情况……
　　嗣成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起身跟着小孙出了茶楼。
　　李默鸿的住处是在上海一处寻常的弄堂里，而让嗣成和小孙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才一赶到弄堂口，就发现里面已经乱哄哄地闹成了一团。
　　“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这里头怎么围了这么多人啊！”
　　看着李默鸿家门前集聚着的一堆人，嗣成和小孙不敢大意闯入，随即便拉住了弄堂口的一个嬷嬷询问了起来。
　　“你两个是谁啊？”这位嬷嬷似乎眼神不佳，在眯缝起眼睛打量了嗣成和小孙二人一番后才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呃，我们是路过的，瞧着挺新鲜的，就过来看看热闹！”嗣成冲那嬷嬷笑了笑，随即转头对小孙笑道：“你也真是的，这种热闹都要看，八成就是人家屋子着火漏水什么的吧！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
　　一语未了，那嬷嬷立刻瞪起眼睛冲嗣成道：
　　“你小年轻的怎么开口乱说话啊！我在这里住了六十多年了，也没碰上过你说的什么那些事情呢！你这不是存心咒我们吗！”
　　见这嬷嬷已经开了话匣子，小孙立刻会意地继续问道：
　　“那能是什么事情啊？这里的房子看着这么旧，左不过就这些名堂了！”
　　“你这个小年轻也是个乱说话的！如今世道不太平，有这样的房子住就不错了！”这嬷嬷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看嗣成和小孙道：“看你两个倒是穿得挺体面的，感情是哪家的少爷吧？真是的，要偷就去偷你们这样的有钱人家吗！像我们这样的穷人窝里有什么油水可刮哦！”
　　那嬷嬷话音刚落，嗣成和小孙二人立刻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进贼了？这倒真是奇怪了！住在这条弄堂里的人大抵生活都过得不甚如意，而李默鸿虽曾是堂堂一报之主编，但当报社创办之初，他就已经将自己的身家全都投入进了办报事业中，说他家徒四壁并不为过，那这贼……
　　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嗣成和小孙二人当即冲进弄堂挤入人群直奔李默鸿家而去。
　　“李先生！李先生！”嗣成有些着急，声音不觉也提高了几分。
　　两人匆匆跑上了楼梯，通过李默鸿家正开的大门，只见地上皆是散落的书籍。
　　“李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小孙先嗣成一步进了门，而屋内的一切则让后到片刻的嗣成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默鸿家存放最多的就是书柜和书籍，此刻所有的书柜皆被推倒在地，架上的书籍也被胡乱地丢满了一地，一屋子的狼籍让人无从下脚，而在靠近门边的地面上，一滩不算太大的鲜红血迹格外引人；抬头一看，站在门边的李默鸿正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手臂，指缝间鲜血依旧在不断地往外渗出，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搀扶着他。
　　“胜平、嗣成，你们来了……”
　　李默鸿显得很是虚弱，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李先生，你先别说话了，我们先去医院再说！”
　　嗣成说着，便要拉起李默鸿往外赶，不想却被他摇头制止住了，随即示意让一旁的年轻人撕下布片替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李先生，这怎么行，你流了这么多血，必须要去医院处理的！”小孙也是心急如焚。
　　“不碍事的，一些皮外伤而已！”李默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随即对嗣成道：“不过是个小毛贼，偷红了眼，便动起了粗……”
　　“先生，不是这样的！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偷，那个人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未等李默鸿说完，站在一旁的年轻学生已经愤愤地开口道：“今天若不是我也在场，先生说不定就有危险了！哪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小贼，光天化日入室翻箱倒柜暂且不说，见屋主来了当即便亮出匕首猛扑过来，他哪里是来偷东西的，他明摆着就是来要先生你的性命的！”
　　“小张，你不要这么说，也许他就是一时偷红了眼，哪里会想得到我这里除了这半屋子的书外竟无半点金银，末了见我们进来，自然就急了！说来说去，他这般穷凶极恶还不都是让这个混乱的世道给闹的！”
　　见那年轻学生说得情急激动，李默鸿只是宽慰般地笑了笑，随后作出了一番自己的理解。
　　对于这二人一番言辞，嗣成显然更倾向那个年轻学生的说法。
　　这件事情不单纯，绝对不会仅仅是小偷入室这么简单！方才在弄堂口是就已经有所怀疑了！不过……这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至少现在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让李默鸿放弃他的公开演讲计划了！
　　想到这儿他转头看了看小孙，随即对李默鸿道：“李先生，那个小偷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说了，幸好大家都没什么事！我看您还是让我们送你去趟医院吧，虽说是些皮外伤，但总归是个伤口，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处置不当会感染化脓的！”
　　一席话不觉让李默鸿想到了什么，他当即点头道：
　　“嗣成，你说得不错，两天后的演讲事关重大，我不可以让自己以这副模样去面对那些热血的上海民众！来，你们快扶我去医院！”
　　“李先生，你说什么？你都这样了，你还要继续两日后的演讲？”小孙一阵大惊。
　　“胜平，这点小伤算什么，比起在前方同日本人浴血的将士们，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我手臂上的这一刀是拜日本人所赐，那我或许还会感到无比的荣耀呢！”
　　李默鸿说到这里，起身颤巍往外走去，而略显沮丧的嗣成和小孙二人在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也跟着他快步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