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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文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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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勤学斋书声琅琅,学子们个个腰板倍儿直,拿出了平时的十二分精神气。不光光是因为何文思拎着戒尺绕来绕去,还有欧阳羽搬了椅子,端坐在后头,这让众人如何不认真。
尤其是明晨,因为个子最高,坐在最后一排,时刻都觉得冷风灌耳,想拢拢领子,可又不敢乱动。
背书时还好,自己有事做总不至于太困,可等到授课讲诗经的时候,渐渐的眼皮开始打架,全力撑着一次次睁眼,反复三五次后,也实在撑不住,头点了一下,没碰到桌子,清醒了三分。
望了一圈,没人注意他,还以为困得隐蔽。继续听着,没过半刻,又是点头不止,迷糊之间,就这样卸了力气,彻底趴倒,一动不动。
欧阳羽眉毛一挑,心想:这么明目张胆?想他年少时,求知似渴,恨不得多三倍的时间用,哪能在学堂里睡着。
等着中间小憩,孩子们也开始走动各做各的。欧阳羽起身,缓步来到明晨身后,弯腰看他。
明晨两臂交叉头侧枕,还有轻微鼾声,真是睡得香甜。
做梦着呢,忽然被一巴掌拍回现实,后脖颈马上一片通红,只是他看不到。
原来是在学堂啊。等等,什么?学堂?!
终于寻回了记忆,看着父亲的眼睛也瞬间充满害怕。
在父亲再次抬手,伸到他脸边时,明晨受惊扭头闪躲,弱弱央求:“对不起,我这就好好学。”说完忙着摆好书本,拿笔抄写。
欧阳羽也不好说什么了,回了椅子。天知道,他只是想帮儿子把那缕压在脸上的头发撩走,闪躲惊恐的眼神犹在眼前,儿子竟然怕自己到这种地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因为巳正二刻,请了国子监的教授讲学,故而学子们都要赶在巳正一刻之前过去。
讲学几乎每旬一次,欧阳羽向来舍得花大价钱给这些孩子见世面,这也就是连皇族子弟都乐意来游学的缘由吧。
不过此时的欧阳羽实在忍不住把孩子拉回来说两句:“听课空手去啊?”
明晨真想脱口而出:“不然嘞?”但他对父亲的敬畏早就是骨子里的,尤其是看到父亲微微皱眉盯着他的严肃眼神。
什么也不说了,低头收拾书箱,笔墨纸砚都装里面。
欧阳羽这才满意,不说什么,往前院讲学堂而去。
讲学堂是极大的,欧阳羽走进去,依旧最后的椅子。
原本坐在后头的学子,趁着来得早,悄悄移到前面去了。新来了也一一坐在前排。
倒不是他有多吓人到不敢靠近,只是从前有一回见到偌大的地方,前头没人,后边却挤满了,先生讲学底下也无人回应。欧阳羽这才发了火,把所有人叫来,当庭训斥。
何文思行礼后,坐在欧阳羽身边。
趁着讲学的先生没来,欧阳羽开口问了些儿子的近况。
何文思无奈摇摇头:“勤学斋旨在启蒙,来的孩子待不过一二年,过了考试,就能入敏学斋继续深学。可他,唉,最麻烦的是他本人抗拒,徒劳奈何啊?”
欧阳羽头疼扶额,谁家孩子启蒙从五岁到十一岁还没启完的?
继续问道:“三百千如何了?”
“这个倒是记牢了。”
欧阳羽松了口气,若是连这个都没学会,他都要考虑找个郎中了。
“四书五经呢?”
“《论语》《大学》是背熟了,《诗经》……最近教这个,至于掌握如何,看他旬考试卷就知道。”
“旬考……试卷?”欧阳羽疑惑挑眉。
“是,这几次他都拿回去了,说是你要。”
“嘶—”欧阳羽头更疼了,他少时若敢如此左右欺瞒,打断一根棍子都是轻的。
但他少时听话端方,家庭和谐,父母说教几句,便能及时改过,永不再犯。
晨儿……晨儿……打骂除了增加孩子对他的恐惧,一点用处也无。
可要放任他吗?不,不可能!
想了一圈,目光停在孩子身上,他提着笔,眼神呆滞,满脸疲劳,一点精神气也没有。
听学结束,多的是学子围着先生请教问题,看明晨,只是伸展了一个懒腰,就要起来收拾东西回去。
他原本自己就能走的,偏要临出门时把迈出的一只脚收回,走到父亲身边,行礼道:“二位先生,我去吃饭了。”
何文思点头,明晨起身要走,被父亲叫住:“怎么不去请教问题?”
明晨如芒在背,嗯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啥来。为啥不去请教呢?要说疑问他也有的,只是从小怕先生,长久以来的习惯罢了。
欧阳羽自认为语气还是很缓和的,就是平常聊天:“都会了?一点疑问也没有吗?”
明晨也不知哪根弦搭错,竟然点了下头。
察觉父亲站起来,连忙摆手,顺便挡住父亲:“不不,这不是……先生也要吃晌午饭嘛?”
难为他挤出这么个答案,欧阳羽胳膊搭在明晨肩膀上,跟好哥俩似的,带着他往饭堂去。
“告诉父亲实话,为什么?嗯?”
“我怕……”明晨右手扶住父亲搭在肩膀上的右手,免得啥时候给他来一掐。左胳膊挤不下,搭在父亲腰间,这般父子亲密倒是让来往学子好不羡慕。
“怕啥?又不吃你,还夸你好问呢。”欧阳羽搂着他的时候,才发现这孩子个子已经快窜到他肩膀了,回想六年前还没他腰高呢,长得真快。
明晨低头不语,他怎么知道怕啥,就是怕嘛。
吃过午饭,父亲继续跟着他,来了憩斋。
竹壑从敏学斋回来的时候,屋子静悄悄的。南屋两个人闭着门,他和少爷住北屋。
刚进了北屋,见到自家老爷躺在少爷的床上,少爷则是在一旁泡茶,忽然腿软,弯了一半,多亏少爷及时拉住他。
竹壑哑语:“少爷你咋把老爷带来了?”
“我怎么知道,非要跟来的。”明晨也哑着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竹壑两手一摊,“就两张床。”
“不行咱俩挤挤。”
竹壑连连摆手:“我还是睡外头吧。”跟老爷一间屋子,那不是找死吗?
“等等,别走。”正说着已经没影了,“能跑我也跑了。”
明晨转头又挂上笑脸:“父亲,茶来了,您看还要不要……别的?”父亲已经睡了,明晨压低声音,拿了毯子,轻轻盖在腰间。
坐在竹壑床边,微微松口气,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啥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