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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求签 ...


  •   因为那匹什伐赤,沈寒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十年前的小孩子,嗅着周围尸体的腐臭醒过来。她扒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爬到了万人坑的最上面。双手沾满鲜血和黄土,她用力爬啊爬,不知爬了多久才终于从万人坑里逃出来。

      等她好不容易站稳身体,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在她回头时,万人坑里不知谁丢进了一根火把,整个尸坑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火光从坑里窜起来,像是要将顶上那片天也捅破。

      沈寒瑜看向自己刚刚爬过的地方,突然看到了阿娜的身体,就在她刚刚扒开尸体的地方。阿娜还穿着阿塔亲手为她做的新衣……大火把沈寒瑜的身体烤得发烫,她看着阿娜,想哭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想回到坑里,想把阿娜救出来,却被身后的一双大手拉住了。哭成泪人的孩子转过头,只看到了一面鬼魅一样的面具。

      “咚咚咚咚……”

      晨鼓准时在五更二点敲响,把沈寒瑜从噩梦中拉醒。

      她摸了摸脸颊,湿的。

      枕头也是湿的。

      十年间,沈寒瑜每日都做噩梦,噩梦里阿娜死在不同的地方,但每一次都死在烈火中。而阿塔,在永丰之战后,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过。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住在汉人家里,心里也不舒服,不愿意见她吧。她被奴婢搀扶着起来洗脸,穿衣,看着外面还没亮的天空发呆。

      “娘子早些用餐吧,今日娘子和四娘约好要去白马寺的。”奴婢一边摆放食案,将准备好的食物摆放在案上。

      沈寒瑜看着碗里的馎饦,提不起食欲,匆匆喝完之后,就跪坐在原处,等着奴婢把食案撤走。

      今天是约好和四娘去白马寺,原本是希望四娘能嫁良人,自己能报血仇。看来要临时改变祈福的愿望了。现在她只想让庆王退婚。

      ——*——*——*——*——

      此时的庆王府内,庆王殿下吃好早食正悠闲坐在食案边打喷嚏。

      昨夜在沈府,沈中丞向他委婉表达了沈寒瑜想退婚的事情,他并没有太生气,沈寒瑜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世风如此,不愿意嫁给陌生人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没想到,沈寒瑜敢偷花鸟牒。她是该记着十年前的仇恨,却走了最蠢的一步棋。

      皇宫深幽,沈寒瑜才不过十八岁,跟朝堂最上方坐的那位比起来,就是无知小儿。等不到她复仇成功,她就会死在圣人的寝殿。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救出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但是她既然不愿意嫁,婚约确实要解。心想着过些天再去找沈公商讨,今日他还要去一趟白马寺,找那位老匹夫叙叙旧。

      “备马!”仆从听着命令,疾步前去牵马,卧房里的奴婢从他随行携带的箱子里找出他常戴的面具,双手捧到他身前。

      这位殿下却没有接过,反而是笑着,“现在不是在战场,已经不再需要面具来遮蔽了,收起来吧。”

      他刚回城,策马进京,长安百姓见他就躲,找人打听方才知道,在长安的传闻中,自己长得与夜叉无异。他看着铜镜中眉眼清秀的自己,觉得有些好笑。

      要是真长成夜叉便好了,他也不用每日带着面具假装自己凶狠暴戾了。但是万事哪能顺遂人意。

      传闻的事情不用多管,等百姓见他真容自然不攻自破。

      走出王府时,仆从已经重新将自己那匹什伐赤牵出来。这是一匹赭皮白鬃的宝马,是在灵州时救下的一匹回鹘战马。他右手抚上马背,左手握住了辔头上那只不大不小的铃铛。

      “今日我单独去白马寺,晚些时候回来。如果有客不要长留。”说完就翻身上马,双腿夹着马背飞一般地冲出坊门。

      ——*——*——*——*——

      沈寒瑜踏上沈府的马车时,四娘已经在车里坐着,双眼肿成红杏。见她上车,四娘连忙收起颓丧的表情,笑着唤她,“九娘。”

      沈寒瑜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四娘这样子,笑着比苦海难看。她二人是很相似的性子,都安静柔弱。但又不一样。

      沈寒瑜是懒得开腔,她不是沈公真正的女儿,沈府很多事情也轮不上她发表观点。而四娘生母是前太守的女儿,四娘是结结实实的贵女出身,只是她生母偏偏爱上了已经婚配的沈公,才让四娘成了庶女。四娘性子随了亲娘,一向大家闺秀以和为贵,亲娘死后更是斗不过沈府那群牙尖嘴利的娘子,和沈寒瑜一起成了被欺负的角色。

      确实也是造化弄人,人生短短几万日,先来后到确实十分重要。

      但也正是四娘这样的性格,让沈寒瑜收获了长安城里第一个朋友。

      “九娘,昨天都是我的错,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去偷那花鸟牒……”四娘的声音娇柔发颤,听得沈寒瑜心都揪起来,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的私心,哪里能怪罪四娘。

      她伸手拂去四娘脸上残留的泪痕,“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四娘想好要求什么了吗?现在花鸟牒改不了,阿爷日后肯定会盯着奴,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四娘看着她连连点头。

      “对了,四娘相看上的那位郎君,还没听你仔细说过。他长得如何?是哪家的郎君?品行家境如何?”沈寒瑜一连串问句把四娘问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忘了落泪。

      “无碍,你慢慢讲,奴听着。”

      四娘点了点头,才开始慢慢讲她那位心仪的郎君。沈寒瑜听出来,虽是心怡,四娘也有十多年没再见过那位少年,只知他比四娘年长许多,这些年好像是随军出征去了,现在长什么样子四娘也记不清楚,就是内心里觉得,应该等着他,哪怕是说尸骨,她也要等。

      这样的经历沈寒瑜也有过类似的。那年永丰之战结束,回鹘大败,阿娜也被烧死,她哭着被流民带着一路流浪到南唐国边境,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捡到,送到了灵州,托付给一对夫妇照顾。那个少年也跟着在鸣沙县和她一起住了两年。后来那个少年也和四娘心里的郎君一样,去了战场,也不知这些年过去,他是不是还活着。

      “呜呜。”四娘的呜咽将沈寒瑜从回忆中拉回神来。四娘最近怎么这样爱哭,她被四娘短促的哭声牵着心弦,更加不忍。圣人又如何,圣人现在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要少女进宫。

      真是老色鬼。

      她已经想好今日祈愿对菩萨说什么了,就是要四娘能找到那位郎君。祈愿结束就去庆王府找那位夜叉一样的旷男,让他退婚!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来到白马寺。看着时辰还早,但寺门口已经有了许多来往的香客。今日祈福四娘是主角,沈寒瑜只是跟着,四娘跪她便跪,四娘抽签,她便也抽了一签。

      “九娘,你是什么签?快去让仙人帮你解签。”四娘拿着签纸喜形于色,不用想也猜到定是吉签。沈寒瑜看着手中的签棍去找仙人,换了签纸。

      “九娘求的什么愿望?”

      沈寒瑜看着手里的签纸呆了呆,没有回答。她随意问的,按照计划顺利行进,她能不能报仇。

      签纸上书两句签诗——

      “临风冒雨,去苦还乡;身似燕雀,衔泥作垒。”

      她认识的字太少,对雅言也不算十分了解,便请教仙人,“请问,这签文是什么含义?”

      那仙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无比,轻瞟了一眼签诗,又看了一眼沈寒瑜,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燕子在雨中何以筑巢?风雨中挣扎也于事无补,娘子不如顺其自然,找个安定之处避雨,比冒险更好啊,”

      说完仙人单手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长须,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计划。

      于事无补吗?沈寒瑜捏着签纸的手微微用力,险些就要将签纸捏碎。心中却想着,就算是于事无补,她也要冒险一次,最不济也不过就是去黄泉路上找阿塔和阿娜,那也算梦圆了。

      两人一起离开佛殿,站在台阶前,沈寒瑜想起来今天还有其他计划,便让四娘先坐马车回沈府,她自己留下奴婢准备步行去庆王府。

      看着四娘走后,她才从踏着台阶慢慢走下去。今日的香客比之前要多许多,看着来往的人,沈寒瑜对长安城的盛景有了实感。

      只是这样的繁荣昌盛,都是踏着将士的鲜血垒起来的啊。她想着,脚下突然踏空一步,下一瞬就要倒下去,看着脚下的几十层台阶,她闭着眼随意拉住了一位香客的衣袖。那位香客也是心善,伸手扶了她一把。

      站定之后,沈寒瑜抬头看到了那位香客的脸,可谓清绝动人,英俊万分。长安城里还有这么好看的人么?那英俊香客见她站定不会再摔后,点了点头就继续往上边走了。

      那身玄色衣物高贵不凡,腰间佩戴着玉饰和金色鱼袋,应该是某大家的公子吧。她小心继续往台阶下走,心中若有所思。

      她记得阿爷也有一只差不多的金鱼袋,大概知道金色鱼袋就是非常大的官。看起来年纪不大呀,就是表情不太好看……

      “呀!忘了向那位郎君道歉呢!”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她才反应过来。一旁的奴婢扶着她,附和着“是呀,那是位大好人呢。”

      沈寒瑜并不打算追回去专门道歉,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现在日头已经不小,晒得她心里有些莫名焦躁。

      早些去找庆王说明情况,再找间小店吃冰。好计划。

      身后的奴婢几乎被她拉着走,迎面看到了一匹骏马。赭皮白鬃,十分好看。那匹马被一小仆牵着就要去马厩,额前的铃铛在空中摇摇晃晃,叮叮当当。

      这不正是昨晚那匹什伐赤么?连铃声也对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求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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