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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替选 ...
夏日昏鼓敲过最后一声终于在落日余晖中落下来。长安城内各坊坊门紧闭,坊内街道的人声也慢慢熄灭安静下来。平常人家准备晚间的吃食,等着炊烟熄灭,便要收拾收拾入睡。
但崇仁坊沈府宅院内却灯火通明。
沈寒瑜跪在正厅,眼睛看着站在面前脸色铁青的阿爷,一动不动。那双黛青的柳叶眉像刀一样,手里死死握着那本纹着花鸟的红色牒书,指尖微微发白。身边围着家里的姊姊们,也顾不得她们表情各异。
正厅内外一同候着的还有家里的奴仆,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看着这对爷女,空气里不尴不尬的,却一直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沈寒瑜终于听到了今晚阿爷的第一句话。
“沈寒瑜!你天大的胆子!”
阿爷气的直眉瞪眼,脸上的褶子都几乎要平整开。阿爷是沈府主父人唤沈公,今年已经花甲又几,这一句怒喝却是超乎想象的中气十足。
一旁的娘子郎君都吓得浑身打闪,忙不迭收起脸上看戏的表情。
沈寒瑜却面色不改,跪在木板地面上,脊背直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见她黛眉一挑,声音清越不疾不徐地开口,“阿爷,儿不愿意嫁给庆王,儿想代替四娘进宫。”
阿爷眉心一跳,脸色更是难看。不仅是阿爷,坐在旁边的长兄沈英纵也生气了,“放肆!”
沈寒瑜依旧看着阿爷,看也不看这位长兄一眼。
放肆?永丰十年尸骨不寒,她有什么不敢放肆?她怎么可能甘心嫁给区区庆王,只有入宫......
只有入宫她才有办法接近那冷血狗贼。
她瞪大眼睛,目光逐渐凶狠起来,被阿爷看去了然在心,声音更加严肃,“沈寒瑜,你这是欺君!”
欺君又如何,她还要弑君!
“儿要代替四娘入宫。”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慢慢失去了温度,听得众人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四娘此刻就站在一旁,面对阿爷和长兄的目光,瑟瑟缩缩不敢抬头。
“四娘已经心有所属,阿爷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入宫!我不喜欢什么定远将军什么庆王!都是沈府的女儿,我代替四娘进宫有何不可?”
阿爷听着这番话差点背过气去,被沈英纵扶了一把站定之后才愤怒开口,“取我鞭来!”
“阿爷。”沈英纵目光吓停就要起身的奴仆,嘴上劝道,“九娘还小......”
“小什么!入秋她便过了双九!取我鞭来!”眼看阿爷已经不顾主父身份,沈英纵也不再阻拦,嘴角微挑的变化被沈寒瑜全部看在眼里。
这是她来沈府的第八年,却是她第一次挨打。在整座长安城里,没有人不知道沈中丞偏爱这个从灵州回来的私生女,为了她甚至不惜和爱妻吵架。
在沈府,就算是最下等的奴仆看到其他娘子欺负沈寒瑜也觉得见怪不怪,所有人都知道,沈公一定会帮她。
沈公慈爱,一直视她如己出,这一次也是真的无法忍受她的放肆。
长鞭取来,鞭尾扫风呼呼,迅速落在她身上,火辣之后是经久不消的疼痛。“你可知错!”
“儿要代替四娘入宫。”声音越发冰冷,却还是坚持不松口。
围着的几个姊姊都觉得沈寒瑜疯了,平日里温温顺顺的,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直接跟阿爷杠上了。
要知道这沈中丞早年是武状元出身,靠的就是战场上的赫赫军功,后来年迈才回到长安供职后来圣人登记念他旧功赐了这个中丞的位置,平日里负责拜官弹劾监察。
虽然看着两鬓花白又年过花甲,却是一身正气吊着,人见人俱。且沈公耍鞭技艺超群,从文这十几年里,手中力道丝毫不减当年,这一鞭子下去,沈寒瑜恐怕要皮开肉绽。
原本今日一切上好,庆王回到西京,圣人特休一日,只召庆王进宫。沈公得闲今日常参半路回来,刚好碰上沈寒瑜穿着男装鬼鬼祟祟躲在长安县廨旁边街道的角落里,趁着明府回家偷闲的当口溜进公廨偷花鸟牒。
那花鸟牒正是记录了各府参加选秀的千金名录,明日就要随早朝送到圣人手中。沈公自然大怒,几乎是单手拖着沈寒瑜回府,让她换了襦裙,现在正厅中跪了好几个时辰。
在沈公接到沈寒瑜的那天起,沈寒瑜就一直都是柔弱文静的样子,不争不抢,说话都轻轻柔柔。就算知道她骨子里有狼性,八年来也从未见过她这么放肆过。现在她这么冒进,让沈公觉得非常为难,手里的鞭子却收不住,又从空中劈了下去。
鞭子落在沈寒瑜身上时的声音响彻整个沈府,就连夏日的蚊虫也在这声震响之后安静了下去。
事不过三,沈寒瑜也知道沈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两下鞭子已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继续在这里僵持也没有意义。如果替选不能成功,那就只能用别的方法进入宫里。
“啪。”花鸟牒从沈寒瑜手中滑落,磕在木板上,将众人飘散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回房反省吧。”沈公收起鞭子,心中却想着,明日常参,长安明府就等着受罪吧。随后让两个奴婢把沈寒瑜带回卧房,眼不见心不烦。
正厅陪着罚站的兄弟姊姊,终于松了一口气,散了下去。刚从正厅出来,还在回廊中,一群八卦心重的娘子们就直接吵开了。
“今天沈寒瑜真是疯了!”
“不过也情有可原,要换做是我,也是不愿意嫁给那个凶狠暴戾又长得奇丑无比的定远将军呢!”
“是啊,听说那位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皆是因为长相可怖!”
“要不说沈寒瑜贪心不足,她一个私生女,能攀附皇亲已经是幸运,怎么还敢妄图嫁进宫里......”
“说什么四娘已经心有所属,我看不是,恐怕接近四娘就是想占这个便宜吧!”
一群姑娘吵吵闹闹,说话也没有了分寸。
“咳咳。”四娘在那一群娘子身后,娇娇弱弱地咳嗽了一声,定了定嗓子又继续说道,“你们莫要人后言是非吧,有什么话怎么不当着阿爷的面说。”说着举着手中的帕子挡在唇边,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倒。
夏夜里哪儿来的风。
“四娘如此关心沈寒瑜,刚刚阿爷鞭笞,你怎么不劝?你们不是好姐妹吗?”一句话便把四娘噎住。果真是平日里跟沈寒瑜呆惯了,听到这样的话,竟让想不出来怎么反驳。四娘脸色变了变,迈开步子直接回了房,顾不上身后几个姊妹嘲笑。
可惜了。
一群娘子离开不久,沈公坐在正厅喘气,心中还在担心沈寒瑜,若是真的打伤了,恐怕不好向那位交代。
一口气还没有叹完,一个小仆便从门外低头进来,“沈中丞,庆王殿下来了。”好嘛,气还没下去呢,又提起来了。沈公立刻站起来,催促仆人去请,心中迅速将八年光景在脑中过了一遍,想来除了刚刚那两下鞭刑,自己对沈寒瑜照顾得还算周到,便整理了衣服,站得端端正正。
这位庆王显然是刚出宫就来了沈府,身上还穿着战场上的厚实衣裳,腰间挂着今夜圣人刚赐的金鱼袋,步伐矫健威风凛凛。
“参见庆王殿下。”沈公躬身行礼,却被庆王拦住。他抬起头,才看清庆王今日的脸——确切的说是今日的面具。
——*——*——*——*——
沈寒瑜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回床榻上,才感受到膝盖骨强烈的痛感。她人生十八年,还从未跪过这么久。
她让奴婢将烛灯拿近一些,看到膝盖处青紫一片,掌心覆盖时有一种酸痛之感。
奴婢还算有良心,看着她这样在意身上的伤,不禁问道,“娘子的鞭伤可有大碍?”
她没有回,只是淡淡摇了摇头。沈公到底是心软,那两鞭不过就是听个响,在她身上疼过一阵,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还好,并不影响走路。
夜已深了,仆人端着凉水进来伺候沈寒瑜洗脸。一双柔夷伸进盆中,凉水迅速驱赶了夏日凉意。
她先前听到有客来,便问,“现在府中是哪位客人。”
“听说是庆王殿下。”
庆王?今日改花鸟牒未能成功,只能以后想法子进宫。但她和庆王这份婚约,实在是不小的阻碍。
得想办法让庆王主动退婚。
关于这位庆王殿下,沈寒瑜也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他十五岁起便跟着父亲出征沙场,十年征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听闻他因长相丑陋,平日总爱戴面具示人。传闻还说那些面具形如鬼魅,再配上他铁血的性格,只是拿着旌旗站在后面,就能吓退敌军。
对于这些,她都不感兴趣,庆王是赐姓季,并不能算是圣人的血亲。既然与圣人没有关系,对于她来说就没用利用价值。
洗漱之后仆从想要吹灭蜡烛,却被沈寒瑜拦住。赶巧不赶早,既然来了,那么就先见上一面。
她整理了襦裙,直直走向门口,守门的仆人正要关门。
“庆王殿下呢?”
“刚出门去,娘子要找他么?”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打开了木门。
走出门去,只看到夜色里一人一马奔驰远去,街道上窜着马蹄声,除此之外,还有一串铃声。隔得太远听不出来是什么物件发声,但那匹马沈寒瑜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匹什伐赤,是回鹘将帅经常骑的一种马。
也是她父亲生前最爱骑的一种马。
庆王:区区?二十几年白活了。
寒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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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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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替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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