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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开窍 ...

  •   “许师兄是如今孙堂主座下第一弟子,论修为比秦师兄还要深一些。咱们这些人里,若说谁能最先筑基,也该是他……”路林罕见的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躲在墙根底下,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剥着一个枇杷,语声有些消沉。

      向方莫名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但再看一眼他手里那颗枇杷,被翻来覆去揉的七零八落,又感觉枇杷更可怜一些。“你到底在难受什么?筑基如何?不筑基又如何?不过是时运早晚罢了,与其为了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忧思过度,还不如好好珍惜当下。”

      路林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所触动。“珍惜当下?”

      “不错。”向方一脸认真,“譬如你手里的这颗枇杷,甘甜滋润,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吃,给它一个枇杷该有的尊严,不更好吗?”

      路林糟心的看着向方,觉得自己竟然能指望这呆货能给出什么醍醐灌顶的言论,绝对是失心疯了。

      边上秦海天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慢慢渡了过来,拿走了路林手里汁水淋漓的枇杷,把肩头的毛巾寄给他擦手。自己则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把那可怜的枇杷扔进了菜地里,又拿了个新的枇杷慢悠悠的放进嘴里,“小路子你别跟他讲这些,他那瓜脑子听不懂的。”

      路林惨淡一笑,“说的也是。咱们这门派里,若说当真无欲无求,也就是向师弟了。只要守着这片小药田,便万事无忧,不像你我……”他叹口气,“穷尽修真大道,筑基便是个坎,不然结不出金丹,这一世勉强长寿,终究会颓颓老矣。大乘飞升之日永远是梦,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前途?”

      不远处厨房的张老汉背着一垛柴躬身而行,脸上面无表情,在热闹的众弟子身边走过,仿佛视若无睹。

      秦海天压低声音道:“听闻张老汉多年前也曾是我十九分舵的弟子。因修炼多年一直不能筑基,年华渐渐老去,亲眼看着家中亲人一个一个过世,他在尘世间没甚了牵挂,得孙堂主收留,便在后厨中做工,了此残生。时日久了,一番番的新弟子进门,不知情的还以为只是个厨房做事的普通人。”

      路林一声唏嘘,有些唇亡齿寒的伤感,“也许当年,他也如同你我一般青春飞扬,怀着凌云抱负,无奈根骨平庸,入不得筑基的大门。眼看着自己,沦为一介平民……”

      向方呆愣在地,不可思议的道,“筑不了便筑不了,平民又有什么低贱的?修不了仙缘便修人伦,讨房媳妇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路林一声长叹,也不知是叹给谁听,“说的是啊,不是不行啊……只是已经一脚踏上来了,看过了这大道的苍穹奥秘,谁甘心再落下去,天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过生活……”

      秦海天嗤了一声,“说到底,这里的人,心都太高了。高的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根扎在哪了,只知道看着天,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站在泥里的。”

      路林诧异的看了一眼秦海天,见他晒得黝黑皮肤,头上一个漏洞的斗笠,不禁噗嗤一笑,“秦师兄,一个月前,我当真是万万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要说修为,放眼整个十九分舵,许师兄之下,便是你了。过去你们两个总是谁也不服谁,可如今许师兄已筑基了,再看看你的样子,当真没有以前的半点傲气。当初我们所有师兄弟都打赌你在这里坚持不了三天,结果我们都输了。我其实一直想问,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秦海天嚼着枇杷,咧嘴一乐,“怎么想的?把自己所有的骄傲都撕下来,扔在地上跺两脚罢了。撕之前觉得天塌般难,可跺完了也就觉得不过如此。”他举起水缸里的瓢喝了两口,凉的咂咂嘴,“小路子,我跟你讲,莫要看那些有的没的,修道这事,讲究心要诚。我现在所求太多,想筑基也想要灵芝,可自己也知道不可得兼,只能在心里支个秤掂量掂量,发现更想要灵芝……在道业上,我怕是再赶不上许师兄了……”

      向方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目光看到远处,孙堂主满脸欣慰的拍着许利的肩膀,许师兄脸上笑的明媚风光。身边簇拥着许多师兄弟,言笑晏晏,很是热闹。

      忽然,许师兄的目光穿过众多人群,遥遥忘了过来。这边三个人带着斗笠,坐在田埂之上吃着枇杷,好像泾渭分明的河水。

      向方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只是,片刻后,许师兄收回了视线,领着一众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深处。

      许久后,向方才明白过来,那天,他看的是秦海天。

      日暮西垂,路林抖抖衣衫上的果屑,站起身来,“今日跟你们说说话,果然是来对了。我如今觉得轻松多了,这便要回去修炼了。霜降大会还剩九个名额,我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向方缓缓转过头,眼神有些呆滞,“路师兄,刚才你说的,好像是霜降大会?”

      路林诧异的道,“向师弟你不知道吗?咱们主峰的霜降大会,每年霜降之期会举办一次,各分舵可带十名优秀弟子去参加试炼大会,有幸者可能当场被主峰各宗主收为入室弟子……哦,对了,去霜降大会的人修为最低也要筑基!”

      “我听说主峰的冷宗主,也会……参会?”

      “这不好说,冷宗主一向鲜少参与任何杂务,不过门内的试炼大会,兴许会露面收个弟子呢……话说回来,向师弟,你,你想拜冷宗主的门?”路林一脸诧异的看着向方,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你好大的胆子啊!你这样做,又置夏师兄于何地?”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就他那小脑瓜装得了这许多歪路子吗?”秦海天一巴掌将路林的脑袋掰了回来,对着向方直接的道:“我不管你看上冷琏那个千年寒冰什么了,只是一句,他可比夏沐风难搞多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先让自己突破筑基境界吧!”

      路林笑着对秦海天打趣,“秦师兄,你这就是故意欺负向师弟了。你看看这整个分舵的弟子,就属他像个世外散人,从来懒怠修炼。”

      “这就是传言中的‘天之道,不争而善胜。’小路子,你懂是不懂?执念太多杂念太多,越不利于修行!”

      “秦师兄,你这话说的,好像你能参悟似的!这般说的话,你我不过天下庸者,若说大智,还当推向师弟才是了?”

      “别说还真有道理,所谓大道至简,要我说,小路子,你我也得学学他,凡事不往心里搁,一心一意的种地,也许哪天也能种出一颗灵芝来,不用飞升,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求到你的门口……”

      路林被秦海天一席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圆圆的眼睛眨了眨,颇有些期待的看向向方,“向师弟,同修行相比,种地要简单些吗?”

      向方猛地一拍大腿,“还种什么破地,霜降大会只有九个名额了!还不快日夜努力,争取早日筑基!一群废物!”

      秦海天和路林被向方拍得魂飞天外,深刻的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经过这许多天的相处,秦海天发现,向方并非大家普遍印象里的呆瓜,他其实只是个极端头脑简单的人。尤其跟其他同门对比下,这种纯粹更加显得难能可贵,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这让秦海天对他的印象,由一开始的轻视,渐渐转变为一种叹服。

      这种极其别致的叹服感,能让他神奇的化解最初的尴尬,勉强凑合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后来,甚至帮助他找到了一种很和谐的相处模式,过出了一种世外桃源的悠然日子。

      可经过这两天的事,才深深发现自己错了。向方只是表面上简单,骨子里其实是个纯粹的倔驴。

      自打那日这木头桩子莫名巧妙的开了窍,这个从来与世无争的人,便一头扎进了筑基的执念中,任谁也拉不住那脱缰的绳。

      秦海天无法理解,只是看向方开始玩命的日夜练功,几乎要荒废了药田,只能叹一声命苦,自发每日去地里浇水拔草。后来看他过得实在太糙,又一边唾弃自己犯贱一边接连承担了送饭、洗衣、劈柴等一系列苦差事。只是以秦海天自身贫瘠的生存技能,给人铺床、递茶等简单事物已是极限,其他活计做起来均是如同搏斗场一般惨烈。路林不忍心见他洗一件衣服撕坏一件衣服,也不忍心见好好的木柴被劈成碎屑,时不时便烂好心发作,过来帮衬一二。

      一来二去,也渐渐习惯了在这里起卧打坐。

      向方心中感激,无以为报,便给自己熬毒药的时候,给他们也熬上一碗补药。要么是舒活筋络,要么是补气养颜,药田里随手可拔,用起料来毫不手软。秦海天和路林推辞不过,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均痛苦不已。

      这日正当午时,日头高照,向方在灶旁练完一套内息功法,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推开竹屋的门,端着两碗热气腾腾色泽浓郁的药出来,却见药田里只有路林倚在篱笆上喝水,适才还在拔草的秦海天却不见踪影。

      “刚才有个小弟子送来一封家信,秦师兄……脸色有些不大好。”路林脸上有藏不住的担忧。

      向方颇为遗憾的将手里的一碗药递给路林,另一碗犹豫了犹豫舍不得扔,便晾凉后喂给园子里的小鸡小鸭。

      路林看怪物一般,见向方一手掰嘴一手喂药,喂得那群小鸡小鸭直翻白眼,不禁全身跟着抖了三抖。

      远处祝文云一脸心事的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顶破烂的斗笠,“秦师兄适才收到一封家书,突然一脸焦急,匆忙借走了我的佩剑便辞了山门归家,也不知打紧不打紧。”

      路林接过来那顶被匆忙丢在地上的斗笠,仿佛能看到秦海天仓惶满目,一手摘下斗笠掷于地,一手执信飞奔疾走的样子,不由很是担忧,“秦师兄不是经不住事的人,何事会让他急成这样。”

      “听闻是家族有变,他娘卧病远避,给他来了一封家书,怕不是迟了见不上最后一面……”

      路林瞪大了眼睛,“怎至于此?家族有变,他执剑而去,可别闹出什么事来!祝师兄,向师兄,我们一同去看看他吧。”

      祝文云欲言又止,几番犹豫后,难以察觉的后退两步,他低下头,艰难地道:“这一去少说也有七八时日,我近期修炼遇到屏障,怕是去了也帮不上秦师兄……”

      路林看了他一眼,狂热的眼神有些冷静下来,转头看向方,“向师弟,这一趟势必会耽搁修炼,你若是也有难处,我便自己去也罢!”

      向方抬头,眼神如同湖水清澈见底,“若要去便今日出发吧,你我路上脚程快些,赶在霜降大会之前回来不就好了?”好歹秦海天给他做了这么久的工,还没给过工钱,他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说出大天去,谁家长工遭点难,老板也应当给出个头的。

      更何况,他不想欠这里任何人的人情。

      路林意料之外大为感动,忍不住狠狠拍着向方的肩膀,“好!不因嫌隙而生怨,肯为朋友仗义奔走!我没有白认你这个朋友!走,我们这就向孙堂主请辞!”

      向方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何时与他成了这般亲密的朋友,便被路林一把攥住手腕,匆匆拉走了。临走时,眼角瞥见祝文云的眼神,躲闪间竟有些羞愧。

      向方很不理解,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孙堂主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方时,眼角多了一份慈爱,“起初还以为你与海天不睦,如今看你与他竟能交好至此,着实令人欣慰。我们修道之人,合该有舍己而为天下趋的气魄。”

      向方有些不解,并不认为自己跟秦海天有什么特殊的友谊。

      他只是去慰问一下自家尚没领工钱的长工。

      被人误会夸赞成这样有些不自在,向方努力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孙堂主,你过誉了,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谦逊有礼,好,很好。年纪轻轻有此涵养,我没有看错人!”孙堂主笑的更是和善,连带也摸了摸路林的头,让他颇为受宠若惊。

      “你们素日里为人低调不张扬,今番出门也要时刻记得,你们是我北归的外门弟子,一言一行要谨慎,有何状况及时向我传书,切莫冲动,可晓得了?”孙堂主唠唠叨叨的不放心,取出两块牌子,依次递给二人,“收好自己的腰牌,上面有本门的符箓,关键时候可传唤信息。你二人修行资历尚浅,出门无甚经验,这一路上,要相扶相持。早去早回,莫错过了霜降大会……”

      向方摸摸刚刚领到手的腰牌,心里升起了一股古怪的安全感,虚长了一十九岁,竟然在仇家这里,领到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腰牌。从今起,他不再是黑户了,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过关口,住客栈,买吃食。

      他做什么事,背后都会有北归派作为后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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