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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敌人变小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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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方私心里其实很嫌弃他养的小灵芝。
这小东西确实娇气,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破土开伞,冒出个小头后,便再也惫懒生长了。向方一天浇八遍水当个祖宗似的伺候,也没见它长得有多壮实。向方心里很愧疚,感觉辜负了孙堂主对自己的优待,更对不住那些每天特意绕道来瞻仰它的同门师兄弟们。
他不禁想要偷偷弄一条紫硝蛇来养养,好好给小灵芝催催肥。
但奇怪的是,旁人好似并未有他的焦虑感。似乎只要那小灵芝能颤颤巍巍的活下去,便令整个十九分舵都亢奋异常。每天都有人来观摩,虔诚的好似拜见信仰一般。甚至,这天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参观者。
秦海天隔着一丈远,目光怔怔的看着那株小灵芝。向方注意到他后,缓缓直起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说起来,这还是那次冲突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看来,一月刑罚已满,他也被放出来了。
向方忘不了自己折断他琼光剑时,秦海天那张崩溃要吃人的脸。此刻不禁有点担忧,他要如何跟自己寻仇?可自己如今手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武器,连个竹剑都没有了,难不成要折断这柄奢华贵气的铲子?
向方偷偷把铲子往身后藏了藏,这是孙堂主给的,他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好看的铲子。
眼前的秦海天有些怪异,全无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好像被拔了毛的鹰隼,蔫头耷脑目光呆滞的盯着那株小小的紫芝,就好像魂被拴在了上面。
“我一出来,就听说,你在这后院里种活了只有南疆才有的漱魂紫芝……”秦海天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些不可置信:“这是真的?”
向方瞥一眼那弱小的灵芝,“你是瞎了吗?还是脑子被关傻了?”他为了方便众师兄每日参观,已经将那小灵芝移去了最前面,不仅在它周边挖了一条小水渠保证日夜湿润,甚至搭了一把小小的伞以抵挡烈日头。任谁来了,或许可以忽略向方这个老农,但绝对无法忽略这小灵芝。
秦海天的声音有些低迷,带着难以掩藏的哀求,“你能种灵芝……可否……卖我?”
向方觉得很是无语,“你也想要这小灵芝?”似乎整个门派里的人,没有不想要的。
他想了想,跟秦海天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这般亲密。“种地也很不易,我并不想卖你。”这分舵里许许多多的师兄们都在等着这小东西生孢散子,怎样排队也排不到他秦海天。
秦海天长吸一口气,猛地一抬头,豁出去一般对着向方深深长揖,“之前的冲突,是我言行无状,伤到了你的名誉,在这里跟你赔罪。你开口吧,如何才能原谅我?只要你开口,我但无不从!”他僵硬的低着头,双手青筋暴起,所有的骄傲已成过去,为了一株灵芝,他学会了向仇人低头。
向方呆呆的看着他,“你起来,你这样,我并不开心。”他懊恼的挠挠头发,避开他这一礼,“你并非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有求于我罢了。若是换成旁的弟子,今日依旧会被你欺负……我还是不喜欢你。”
秦海天有些急,“你不能这样啊,我家传了几代的宝剑在眼前被生生折断,任谁也难以平静,一时情急失了分寸,险些铸成大错。我已甘愿受罚,只要你能谅解,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我需要灵芝,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父亲,在我八岁那年便性情大变,狂躁伤人不休,家族只能将他用重锁锁在暗室里……听祖父说,他是上七圣天斩妖兽的时候,被伤了神魂,需要漱魂紫芝煎药,至少连服半年才能平静些许。”
他抬起头,看向光熙中那个拿着锄头的单薄背影,嘶声道:“是我的错,我母亲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只能逼着自己日夜练功,想要重振家族的声望。我以为自己能够沿着父亲走过的路,便能重获他曾经的威望,可是我错了……我悟性迟钝,年近弱冠仍不能突破筑基;沽名自欺,仗同门恭维而横行无度。既无能为家族光耀门楣,又无力护祖传宝剑,更不能解祖父半生所忧。之前大家看在我家的声望和宝剑的名声上,对我多有恭维。可自从那日被你折光一切后,我就好像是个褪去华裳的小丑,家族因我而蒙羞,祖父被气病卧床,许多往日我看不起的人,也敢来面前奚落两句……我所作所为,自是活该,不求你能多理解,只是我父亲,他一生执剑除恶,他不该受此折磨!你说吧如何才能答应我?我自戳二十刀,还是断去一臂,到底如何你才能救他?”
向方看着这样的秦海天,感觉有些为难。
他宁愿跟那个咄咄逼人的秦海天打一架,也不愿意受他涕泪横流的哀求。
难怪义父远避红尘。
中原人,确实麻烦的很。
他长叹一口气,“我不要你血肉自残,只是,这一时半会间,也不愿因你的难处而勉强我自己。你想要这灵芝,可你也瞧见了。这一个月仅仅长了小小一株。等到你所说的的三五片成菌,连吃半年之量,也不知要等多久……你且回去吧,待灵芝长成后再来同我哭也不迟……”
秦海天愣愣的看着向方,有些羞愧又有些艰涩的道:“这……你是答应我了?”
“且看能种出多少吧。种不出来,你向我哭也是白哭,说不得日后回忆起来还会后悔如此丢脸。若是种出来了,到时……”向方垂着头,不知是说给谁听,“只要你回去,踏踏实实做个好人……天下良人,良药自补功德。”
这是义父曾经说过的话。
还有后半句,天下歹人,毒草自蘸其晦。
深夜,向方就着灶火,盯着手里的一小把噬菰草出神,耳边仍回荡着秦海天的哽咽。
义父常说,咱们这样的毒人,在中原人眼里,连血肉骨髓都是晦气的。啧啧啧,可他们的干净也就在皮囊上,一个个将黑心手狠藏在肚子里,比噬菰草还毒。
今日的秦海天,让他有些迷惑。往日的锋芒与今日的脆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竟然觉得,他似乎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这世间,善与恶的边缘,到底在哪里?
向方苦苦思考了几日,想不出个头绪,倒是秦海天近期的表现却让他着实受不了了。
秦海天估摸是把“做个好人”这四个字过度解读了,每日除了上课练剑之外,便是到向方这里做个好人。白日端茶递水偷偷送点心,晚上暖床铺被烧洗脚水。向方被他伺候的浑身难受,红着脸坚决拒绝他的任何“好意”。秦海天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开窍的认为,独好人不如众好人,遂将屋里整条通铺的铺盖全部铺好,洗脚水一烧一大锅,同屋的师兄弟门挨个烫脚。弄得所有人都尴尬不已。
秦海天道友展示了强大的内心以及死倔的毅力,无论向方如何拒绝,誓要将好人进行到底。闲杂时间自己便来药田里找活干,挑水、劈柴任劳任怨,轰都轰不走。
只是他大少爷出身,这辈子做过的家务事,顶多也就是给长辈端个茶,旁的当真是帮忙还不如添乱。他修一道篱笆顺脚踩死五株药草,挑一担水能洒半桶顺便浇自己一身,浇水时甚至常被巴掌大的小鸡小鸭啄的满地乱窜。
向方看着他很努力却依旧很废物的表现,长长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当年义父养孩子的心情。
恨不得脱下鞋底子冲过去狠狠抽一顿。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地上啄食的小鸡小鸭停止啄虫,歪着头眨巴眼看向远处。地上的落叶轻簌微动,风渐渐大,肉眼可见的气流漫天而啸,在门外呼啸而至。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向方扔了手里的铲子,站起身来。秦海天也从墙角捡起他的剑,戒备的看向远处。
有弟子大声呼叫着从院门口跑进来,“许师兄突破筑基境界了!许师兄闭关突破了,御剑回来了!”
向方虚惊一场,重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铲子继续干活。却撇见不远处的秦海天,目光怔愣的盯着夹道欢庆的师兄弟门,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落寞。
向方的手一顿,耳边忽然想起那日他哽咽的声音,“我悟性迟钝,年近弱冠仍不能突破筑基……”
都说一入筑基,仙凡永别。这东西,当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