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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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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流言
张宣捣鼓江尚语的伤药,弄到傍晚才搞定。
回木屋的途中,天下起了蒙蒙细雨,霏霏润群芳。
张宣一路小跑,见到三三两两的哨兵,含羞带笑瞅他,交头接耳,眼神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我脸上开花了么,他们的眼神那么古怪做啥?
张宣着实纳闷,故意兜了个圈子,原路返回,躲在老槐树后,偷听士兵的闲聊。
细雨斜飘,张宣的发丝全湿了,站在槐树后,脸色从白变红,从红变青,然后再煞白。
张宣听到许多可怕字眼,真要晕过去了。
各种让人想入非非,以为他们做了什么似的。这都什么和什么,哪儿来的事?
子虚乌有!他们倒能瞎掰,说得那么详细、确定!!
他和常乐卿昨晚分明是,是,是好好的聊天睡觉!真正的睡觉,绝没有(防屏蔽)的事。
张宣恨不能昭告天下,自己和乐卿是清白的。可那样会越抹越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常乐卿最可怜了,本就身体不适,遭遇恶毒流言,必定情绪大坏。
张宣冒雨狂奔,脑海中闪过少儿不宜的镜头——面容模糊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都是……男的。
他纯情了那么多年,陡然想到这些事,居然是断袖级的,把自己弄的很窘迫,面色通红。
郁闷,究竟是谁谣传的?
他张宣算得上温和,都隐隐动怒,真不知常乐卿该火成何等样子。
堂堂大将军,竟被说成在男人身下那个啥,他一定光火的想杀人吧。
杀不到人,该不会自杀吧?
张宣胡思乱想的,已到了木屋门外,忙推门。
门吱地打开——
眼前豁然开朗,火苗如豆,轻微跳动,散发柔和光芒。
常乐卿神色如常,盘腿坐床上,床头放个巨大的铁锅,直接就着锅,呼拉拉吸面条吃。他右手边有宣纸和笔墨,吃一口,写几笔。
这人吃饭时还要写信,真是好动。
他的好动,让残烛摇曳的破木屋子有了活力。有他在,破败之处,也是风光如画的。
一刹那,张宣忘了流言,只有常乐卿是鲜活的。
常乐卿漫不经心地吃面写信,张宣却舍不得挪开目光,只希望时光停歇在此刻。
“哎,你回来了?”常乐卿收好信纸,藏入袖中。
他匆忙的举动,将张宣拉回现实。张宣不经意瞄一眼信纸,起首处隐约是“云舒”二字。
他不由想起昨夜的一幕,常乐卿轻唤容王。
张宣心一沉,随之更是茫然,自己干吗伤心哦?
啪——
张宣拍自己脸颊,打消诡异的思绪。
常乐卿是朋友,非常可爱的朋友。从初见到今日,一点儿没有变,将来也不会改变的。
“你抽自己耳光干吗?”常乐卿惊,筷子掉锅里。
张宣压下心情,坐到常乐卿跟前,道:“有蚊子。”
“……”常乐卿随手喂带来的鸽子,这是和容王通信用的。
张宣见场面很冷,尴尬问道:“那事,你别多想。”
“哪个事?”
“传言,说我们那啥的。”张宣比划了个床上两人的动作。
常乐卿拍拍鸽子,道:“你的手怎么了?包扎都松开了?”
这不是重点吧。
看来他是不知道流言,才能镇定自如的。
外面传的煞有介事,早晚会传入他耳中。张宣抱着早死早投胎的心,道:“外头士兵说,我们做了男女之事,你没听到吧?”
常乐卿斜他一眼,道:“第一,满军营都在传,我不是聋子,能听不到么?第二,就算本来没听到,你也说了……”
“你不介意?”
“别人放屁,我就得凑上前闻么?他们爱说就说,难道我要跳河自杀,以示清白?人家还当我殉情呢。”
张宣噗哧笑了,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既然他和常乐卿都没事,流言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包扎怎么松了?”常乐卿指指他的手,道,“解纱布干吗,伤没有好透。”
“这。”张宣答应江尚语不说,搪塞道,“士兵们叫我,给他们表演功夫。他们上次见我掷石子,很崇拜我。”这勉强算是实话。
“嗯。”常乐卿吃面。
张宣瞅他吃的香甜,笑道:“你这面和猪油,哪儿来的?”
“伙头兵的。”
“他们肯给?”
“睬他们那么多?直接取面条煮了,让他们吼叫去。”
“哈哈。”张宣大笑。
常乐卿取面条一定忒好玩——眼睛瞧着天花板,冲入伙食房,气势汹汹地翻找食物,冷了脸将面条往锅里一丢……
啧啧,那言行举止哪像下面条,不知道的人当他打劫去的。
“你不饿么?”常乐卿指桌子,上面赫然两幅碗筷。
敢情他是煮了两人份的。
张宣心头温暖,眸中春暖花开,喜洋洋地到桌前取筷子,却没有拿来碗。
他回床前,和常乐卿一样,伸出筷子夹面条。
“县令大人,别那么懒,拿碗。两个人一个锅,怎么吃?”
“你还不是那么懒!”张宣嘴角噙笑,腆着脸凑常乐卿对面,筷子含在嘴里,好像吃的是蜜糖一样。
两人抢一锅平凡的猪油面,竟比过年吃大鱼大肉更快活。除却少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今夜根本就是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今朝是何夕,谁说今朝非春日。
若能年年岁岁,都与他一起过节多好。张宣冷不丁,闪过如斯想法。
他们身份悬殊,一旦常乐卿离开边城,就再不会回来了吧。
除非常乐卿成为我的妹夫,逢年过节才能一起度过。张宣冒出这想法,没了过去的愉悦与期盼,反而酸溜溜的不舒服。
糟糕,张宣停下了吃面。
“怎么不吃了?不舒服么?”
张宣叭啦几口面条,道:“没有不吃啊。”
“你脸色不好,让我看看。”常乐卿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替他测体温。
真冷。
额头冰冷的不是张宣,是常乐卿。
他的毒果然严重。
张宣内疚之情复起,抬起手,轻按他的额头。
“呃?”常乐卿吸了吸鼻子,纳闷地瞅张宣几眼,忽而抓过他的手,贴近鼻尖嗅闻。
“怎么了?”张宣纳闷道。
常乐卿问:“你去配药了?”
“不是啊。”张宣答应不说,只好支支吾吾的。
“你手上有药草味,不是我用的药。”
“没有。”张宣担忧江尚语的伤势,怕他不许自己医治江尚语,不得已的撒谎。
“真的没有么?”常乐卿冷漠道,目光有一刹那是冰冷的。
他是怀疑我么?
张宣哀叹一声,比那次下冤狱更不好过。
淅沥,淅沥。
秋月凉,窗外细雨轻雷,听不清哨兵巡夜的声响了。
点点月光,顺着格子窗户晃入室内,流淌在常乐卿俊朗的容颜上。
常乐卿有点娃娃脸,平常瞧着总是很可爱的,此刻却截然不同,眉宇之间尽是寒霜。他一个深深的眼神,将两人的距离陡然推远了。
张宣掩着嘴咳嗽几声,道:“咳,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吃饱了,我去写信。”常乐卿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擦干净嘴巴,趴在书桌上写信。
张宣忍不住,想探个究竟。
张宣凑近常乐卿,问道:“怎么了?”
“没事。”常乐卿挡住宣纸,向另一侧挪了挪。
张宣没有放弃,提起筷子捣鼓常乐卿的脖子。常乐卿缩脖子,不搭理。张宣的筷子移到他背后,点来点去的。
“玩得很开心么?”常乐卿懒洋洋地起身,单手抓过张宣。
张宣一只手推开他,另一只手的食指竖起在唇前,示意他轻声。
外面有巡逻兵,昨日两人简单的对话,都被传成乱七八糟的情事。今夜,他们如果大打出手,后果不堪设想的。
“怕么?是你先捣蛋的。”常乐卿拧张宣的脸,惹得张宣向后退。
一不小心,张宣蛮力过度,搭住常乐卿的手用力,拉着他倒向自己。常乐卿没站稳,整个人贴上来,嘴唇触到张宣竖起的食指上。
张宣的嘴唇,亦贴在同一根手指上。
两人的呼吸,只隔了一根手指,似乎能感觉到对方嘴唇的温度。
隔指一吻。
五月熏风,柔软拂过,月下菩提花开,游走两人之间。
“呕。”常乐卿做个欲呕的样子,笑道,“失误,不小心碰到了。”
失误,于常乐卿自然是失误。
因为这个小小的失误,张宣的心起起伏伏。
自己是怎么了,简直是神经错乱,和脑充血一样。脑充血会病死人,我的问题好像会愁死人。
张宣逃也似的,起身向屋外走去。
“下雨呢,去哪儿?”常乐卿问。
“吹风散步。”
“带着伞。”常乐卿搁下毛笔,盖上宣纸,塞给他一把竹骨伞。
张宣微微一笑,打伞进入烟雨溟濛。
他确实需要吹风,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奇异复杂的情绪,却是对着一个男人。
张宣迷茫了,自己是不是该离开,或许回边城,一切就会回到原点。他依旧是人们口中的清官,娶荆钗布裙的温煦女子,生几只不太笨不太聪明的儿女。
平凡而安稳,不是他的追求么?
屋外寒风料峭,吹散了他的长发。
他顾不得整理发束,在哨兵诧异的目光中,走向军营边的溪河。
暖春与寒冬,不过一步之遥,转瞬即变。
那么奇怪的心意,是否亦如此?但愿如此。
常乐卿,于我应是过眼云烟。
明日醒来,或许就能发现,他只是我的一场梦。
张宣踩着水花,打伞来到河边,远远看到一个人。
那人白衣磊落,纤细温煦,兀自立在烟波起伏的湖边。烟雨迷朦中,他身影单薄孤寂,似乎随时会坠入湖中一般。
张宣有些担忧,一句“江尚语”含在嘴边,险些喊出声来。